事到临头方见真性情,此乃古今不变之理,上至诸天仙神,下至芸芸众生皆不能例外。
恰如此时这太清圣境八景宫中,便演绎了好一幅市井众生相。
其实道家三十六层天界,再算上中央天庭里的诸多神明,法力深厚,神通广大之辈要远远多于宫中这些。
但老君以无量法力推演未来天地大势,能受到感应来此旁观的,都是些能“做主”的神、仙。
简而言之,这关于天地运转的大势,需得有权参与其中布局者方能旁听。
天庭一方唯六御大帝、西王母、东王公、天齐仁圣大帝和神霄九宸大帝中的几位有实权的帝君。
其他的五方五老,三官大帝等等地位虽然尊崇,但要么受如今在场的几位大帝所辖,要么手中神权不大,故而都未至此地。
至于上一届天帝帝俊以及那些不再有实权的古神,虽然法力神通依然了得,但也无需前来了。
四大天师等按神职来说也无资格到此,但他们是以大罗天仙的身份前来。
一众大罗真仙都是修持三清正法得道,且不论自家神职如何,他们本身就肩负着在三界中延续道统,教化众生的使命,故而今日一个未缺。
而太乙天仙虽然和大罗真仙都是“天仙道果”,但他们成正果时都是靠机缘福报更多一些。
说的直白些,他们自家所修法门虽然穷究溯源也是出自三清道祖,但却不成体统。
他们当初修炼时无缘正法,往往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再加上本身天资绝顶,或者得了某些天材地宝,做了些与天地有功的事儿,就凭此成了天仙。
但这些天仙无论法力神通如何,当他们把自家所修之道传给弟子时,弟子缺了他们当年的那份机缘,就不一定能再成正果了。
所以这“太乙天仙”听起来也极好,其实和“太乙救苦天尊”没什么关系,只是为了和传承正法的大罗真仙作区分才有的称号。
太乙天仙的本事连自家弟子都学不会,故而身上也就没了什么延续道统的使命,有些仙神嘲笑他们是“太乙散数,未入真流”也是这个原因。
无论大罗真仙还是太乙天仙,法力神通虽有差别,但都能入三清圣境躲避劫数,故而也算是“跳出诸劫,长存不灭”了。
三清道祖讲道时大罗、太乙都能来听讲,三清道祖也是一视同仁,但太乙散数自开始修炼时就不成体系,如今听闻高深妙道,自然领悟起来就更加吃力了。
如此许多太乙天仙听过几次道祖讲道后就不再来了,而是在诸多天界之间游戏,玩乐。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反正只要不作恶,也没人来责罚自己。
天地大劫来临时再往三清圣境中一躲,也免了殒身之祸,何必非学什么妙道呢?
当然这些太乙天仙,面对天地大势时也能做主,只不过是做自己的主,因此来不来都随意。
故而老君才说:“太乙天仙自在逍遥,不来也罢。”
这并非老君有分别心,轻视太乙天仙,而是事实如此。
今日能感应到天地大势变化,并且愿意来此的太乙天仙,已经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闲言少叙,且说八景宫中一众仙真神圣在得知那主劫之人有可能引领天地走向毁灭之后,最前方诸位大帝、帝君和大罗天仙还未言语,后面的许多太乙天仙就开始吵嚷起来了。
疑惑者有之,埋怨者有之,欲在三清圣境中躲避不出者有之,当然也有不少以为张牧之能够成功拯救劫数,劝大家稍安勿躁的。
最前列的几位大帝、帝君尽皆沉默不语,似乎在冥思解决之道。
一众大罗真仙中有不少都皱了眉头,但想到此刻正在老君宫中,不便和这些“太乙散数”争吵,也就止了呵斥的心思。
老君太上无为,连天地之生灭也视若等闲之事,自然是更不介意当前这些仙人的失礼了。
直至有人喊出了将主劫之人彻底抹杀,然后将下界的诸佛都除去的话来,八景宫中顿时一静,几近落针可闻。
(这里听从了q群里读者的建议,改成了太乙仙人的话,逻辑更通顺些,勾陈大帝当不至于说出这种话来。)
除了众位大帝、帝君外,场中所有大罗真仙、太乙天仙都一起转身看向那个说话的仙人。
那是个身形佝偻的老仙,须发皆白,身着黄衣,手中拄着一柄鸠首杖,杖上悬挂了一个大葫芦,望之颇有古风。
这老仙自号壶公,又称玄壶子、悬壶翁,乃东汉时人,修上古炼气士之道,偶然得了一个虚空葫芦,内藏灵田药圃,他便悬壶施药渡人,积功以成天仙。
壶公面对场中诸仙的目光微微有些气弱,不过还是强撑着辩解道:“此次量劫还有千余年气数,千余年后重归混沌,我等避在三清天中亦有脱劫之望。”
“可被那小儿一番折腾,说不定哪天这天地便重归混沌了!”
“方才道祖推演的场景诸位也看了,连天蓬元帅,真武大帝那等法力强横的神明都灰飞烟灭,我等哪个能逃?”
旁边一个身负宝剑,号精精儿的仙人摇头:“壶公此言差矣!方才道祖也推演了,不是也有挽过劫数的可能吗!”
精精儿的师弟空空儿亦点头:“就算救世失败了,咱们不还是能躲入三清圣境?何必此时作恶将他斩杀?”
壶公一顿拐杖,强辩道:“方才你们可从画面中看到三清天的影子了吗?若真能躲,那小儿和应龙氏怎会不避?他们可也是天仙!”
精精儿、空空儿这两位隋唐时飞升能上来的剑仙不知该如何回答。
壶公又道:“依我看,这什么变数就似人身上的毒瘤,他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天地之中,早早将他抹去岂不更好?”
“众位仙友当知晓,这人间千来年的气数,若按四方八天中的光阴来算,那可是几万年啊!”
“我等逍遥几万年岂不更好?这生死存亡之事,怎么能赌呢?”
诸多太乙天仙听了这话顿时沉默了下来,眼睛里都有些意动的神色。
他们这些太乙天仙当然没本事将张牧之和那些临凡的诸佛一起除去,本意还是要求几位大帝或道祖出手的。
“这些太乙之流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千万年的自在时光把他们的胆气都磨没了,一遇到事就想着退缩……”
一众大罗天仙脸上都有怒色,他们大多都有门人、道统在人间,轻易不会起这种退缩念头。
不过以张道陵、张继先为首的几位张家的天仙未开口,也就没人出头呵斥壶公和这些太乙天仙。
虚靖先生此刻同样是满腔怒意,坐在蒲团上气得眉心突突直跳,忍不住转头看向老君。
老君闭目坐在讲台上,面目平静,超然物外,似乎是神游大道去了。
虚靖先生又看了下老君背后的文始真人,文始真人只是温和一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老祖宗和各位先祖自持身份不好呵斥此人,我却不能任凭他满口胡言,污蔑吾家小儿……”
虚靖先生想到此处,站起来转身一指壶公,开口大声呵斥,声音滚滚犹如雷音:
“大胆玄壶子!吾家小儿身负天命,乃道祖亲自施展大法力接引而来,岂可受你污蔑!你是在质疑道祖的决断吗?”
诸多大罗真仙、太乙天仙纷纷朝两边避开,让出一条道来让虚靖先生直面壶公。
壶公见最前排帝君中有人出来斥责自己,顿时心里一慌欲要磕头,不过看到是虚靖先生后又强自镇定下来。
只见这位老仙先是朝老君拱拱手,然后才道:“太上道祖洞察大道,我等当然不敢质疑道祖的决断。”
“但道祖接引那变数到此方天地,本意是让他承担救世的天命,岂料他只知肆意胡为,天地非但未曾稳固,反而隐有更快崩灭之兆。”
“时至如今,那变数已经成了此方天地的病患,先生既然代掌雷部,自然应当效法雷祖持公正之心行事,安能顾念私情讳疾忌医?”
壶公刚开始说话时还有些心虚,说着说着胆气就足了起来,最后这一句话隐隐有些“掷地有声,正义凛然”的味道了。
虚靖先生迈过诸多蒲团的缝隙,一步一步往后走去,满脸阴沉地笑道:“老儿焉敢信口雌黄!明明是自家胆怯不肯直面天地劫数,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随着虚靖先生逐渐走近,这些太乙天仙都感到一股沉重如山的压力扑面而来,好似一股神威浩大的雷霆欲要在眼前爆开。
壶公如今已成骑虎难下之势,若再服软难免要受诸仙耻笑,只得强撑着道:“好生恶死乃是本性,吾等有何理亏之处?”
虚靖先生来到一众太乙天仙面前并未再往前走,反而朝别的仙人开口道:“尔等都是天仙,当年虽有机缘使然,但也都是一步步积累功德得来的正果。”
“仙道贵生而恶死这本什么错,但大劫来临时,这天地之间无量群生都任其灰飞烟灭么?”
“你们当年积累功德时的慈悲心哪里去了?被这漫长的逍遥时光磨没了么?”
“西天极乐世界诸佛菩萨都有决心入劫救世,我道家乃开天辟地之正统,尔等所修法门也源自三清道祖,难道连佛门也不如吗?”
“只要还有一分挽救劫数的希望,我等仙、神无论大罗、太乙,都该为之全力以赴才是!岂可如那胆怯懦弱之辈,只知考虑自身?”
近百位太乙天仙无论有没有听进去,在虚靖先生沉重的威压下都做出诚挚的表情:“虚靖先生所言极是!吾等都有救灾渡人之心!”
虚靖先生身上其实没什么神职,毕竟是“代掌雷部”以待真主回归,但长期以来号令雷部诸神形成的威势依然强盛,让这些太乙散数不敢违逆。
所有太乙天仙都朝虚靖先生躬身,唯有壶公站在中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也不是,弯腰也不是。
虚靖先生见此情形,也懒得跟壶公计较了,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壶公一眼,转身往自家的位子上走去。
壶公想要服软又拉不下脸面,在那里站着,好似感觉有几百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就强撑着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过是个成仙三百来年的小辈,也在老夫面前抖威风……老夫得道还在你祖宗前面哩……”
虚靖先生脚步一停,转过身来笑问:“玄壶子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八景宫中都是神仙,岂会如凡人一般耳背,哪里有听不清的道理?
壶公知晓虚靖先生这话是在调侃他,只得冷哼一声:“你和那凡间小儿是一个德性,满口仁义道德,却行威逼利诱之事,强行拉着各位仙友入劫!老夫说不得吗?”
这话一出口,壶公周围的那些仙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出来中间好大一片空地。
虚靖先生身后那些大罗真仙都是冷眼旁观,唯赤脚大仙心善些,来到张道陵身旁小声道:“天师,您家这儿孙要在八景宫中打架,您也不劝劝?”
张道陵笑了笑,满脸虬须乱抖:“大仙无须担心,老君不会在意这些!”
赤脚大仙伸手指了指张道陵,然后摇了摇头:“你呀!你呀……”,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虚靖先生自然也能查知赤脚大仙和张道陵说的话,这下连最后一点顾虑都没有了。
“好个老匹夫!我放你一马,岂料你不知感激,还在老君面前颠倒黑白!?”
但见他说着便将手指一弹,一点黄豆大小的赤色雷光朝壶公打去。
这雷光如一只萤火虫一样,飞的不徐不疾,似乎刻意留给了壶公躲避的机会。
天仙都是形神俱妙,聚则成形,散则成气。
壶公刚欲将身形虚化躲避雷光,却突然感到一股沉重的威势压了下来,让他连捏几个法决都不灵验。
无奈之下,这老仙只好把拐杖上挂着的葫芦打开口,轻轻一摇!
那黄皮葫芦突然膨胀了几倍,变成了磨盘大小,从葫芦口中隐约可以看到内中是一片山川秀丽,灵田蓊郁的景象。
一股浩大的吸力拉扯着那点雷光落入葫芦中。
壶公伸手一招,葫芦变小飞回杖上。
这老仙刚松了一口气,只听“啪”一声响,葫芦身上出现了一个巴掌长的裂缝。
“噗!”成仙几千年的壶公像是一个凡人似的喷出一口鲜血,忍不住指着虚靖先生大骂:“张继先!你敢坏我成道之宝!”
虚靖先生冷笑道:“再敢多说一句,我便叫你殒身在此!”
壶公顿时说不出话来,又自感面色无光,只得冷哼一声,拄着拐杖走了。
“壶公!你身上有伤!慢些走!我们护送你回去!”
太乙天仙中有几个和壶公交好的仙人看不惯虚靖先生跋扈,寻了借口追了出去。
虚靖先生亦不做理会,而是对一众太乙天仙道:“今年人间水汽颇盛,怕是要有洪涝大灾!纵使我家虽然小儿统合了所有水神,也无法完全将灾祸完全消弭。”
“尔等都是天仙,法力也算广大,又无弟子门人所累,正好下去救灾!若有哪个敢消极怠工,我便把你们抓到雷部天牢去,受那雷霆之刑!”
众太乙天仙无论是否心服,都拱手应命道:“我等谨遵先生之命,稍后就下界救灾去。”
虚靖先生点了点头,转过身一边往回走一边暗道:“这些人都自在逍遥惯了,又不归天庭统辖,哪里会听我的命令?日后再计较了。”
诸多大罗真仙或是嘉许,或是平静地看着虚靖先生走回班次,来到他们前面坐定,和西王母,东王公等帝君并列。
场中喧闹止歇,老君在台上张开眼睛朝虚靖先生看来:“你是张道陵的子孙?如今替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代掌雷部诸神?”
虚靖先生忙惶恐躬身:“弟子方才莽撞了,道祖恕罪。”
老君并未出言怪罪,又朝虚靖先生打量几眼后摇了摇头:“你如今雷法虽然精湛,法力也远胜寻常天仙,但雷祖之道也仅得了五六分,尚比不得下界那小儿。”
虚靖先生恭敬答应:“弟子资质愚钝,自不敢同主劫之人相比。”
老君又道:“你心性宽宏有余而威势不足,我看这雷法你再修下去也难入更上层功果,不如去了雷部差事,我准你入大罗天另择适合自己的大道修炼。”
虚靖先生连忙伏地拜谢:“多谢道祖开恩,允我择法另修,只是如今大劫将至,弟子怕闭关修行误了大事……”
老君笑道:“无妨碍,你只要在大罗天中领悟了法门,我便让童儿给你送几丸九转金丹服用,到时候亏空的法力也就补回来了。”
“你重修了法门,补足了法力,到时候你祖宗张道陵再要打你,你也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了。”
虚靖先生顿时大喜,连忙在地上行大礼,随后让出雷祖的位子,退到一众大罗天仙的班次中。
张道陵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空置的蒲团,虚靖先生走过去坐好,静待几位大帝、帝君商议天地大势。
“无职一身轻,只是不知日后这雷部由谁统领?吾家小儿正位还需些时日,雷祖也不见得能回来……”
后方那些太乙天仙都觉得老君的安排别有深意,似乎是在栽培虚靖先生,又似乎是怪他滥用权柄欺压众仙才去了他的差事。
而且道祖也没点出让谁继续执掌雷部……这就很值得推敲了。
至于方才虚靖先生所说,让他们下界去拯救洪灾,若做不好就捉去打入天牢等言语,那当然不做数了!
当然,太乙天仙中也有许多真有入世救民之心的,其中种种功果皆在天数运转之内,日后自然那可见分晓。
太上老君又看向六御大帝及各位帝君:“天地大势巨变,几位欲要如何应对?”
昊天玉皇大帝最先开口:“道祖也知晓,我和几位道兄都有各自的准备应对劫数,如今虽然大势有所转变,却也未见得是坏事。”
勾陈上官大帝道:“变数成长处在天地之内,而崩灭大劫却从外而来,我等的应对也在外部,此时却不便宣之于口。”
南极长生大帝也道:“紫薇大帝之化身酆都大帝和莪之化身雷祖大帝都已筹备多时,如今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老君自然无所不知,只是点了点头:“我方才演示的只是未来最有可能变成现实的两种结果,此时若下定论也言之过早。”
“你们不愿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变数身上,依旧想循着自家之道行事,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那我就不再多说,只静看大道如何演绎了。”
几位大帝都躬身应命,老君又看向紫薇大帝:“你在那主劫之人身上倾注的心力最多,如今他越闹越大,你还是要一如既往地扶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