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后与陆旻各自一怔。
陆旻先是问道:“此言当真?!”
李忠一张老脸笑的如金秋菊花,恭敬回道:“回皇上的话,今晨若华姑娘起来,便觉反胃恶心,食不下咽,便打发人请了李院判过去看脉。李院判到了乾元殿,替若华姑娘把了脉,当即便说姑娘有喜都要俩月了。因事关黄嗣,乾元殿不敢隐瞒,赶忙打发了人前来与皇上报信。”说着,他当即跪下,高声道:“奴才恭贺皇上!”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也都随之下跪,齐齐道:“奴才等,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
陆旻满面狂喜,压抑不住的嘴角上扬,连连说道:“好好,太好了,朕有后了!大周,有后了!朕心大悦,要大赏六宫!”
心上人终于有了他的孩子,他焉能不喜?
赵太后起初先是一愣,之后便回过神来。此事在于她,倒不算出乎意料。毕竟,依着陆旻对苏若华的宠幸,她有孕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看着陆旻那欣喜若狂的样子,平日里那冷静自持、高深莫测的样子都丢了个干净,倒像一个寻常人家的丈夫,才听闻妻子有孕,欢喜至失态的模样,心中却忽然有几分不是滋味儿。
到底,皇帝这第一个孩子,不是赵家姑娘所出。
赵太后清了清喉咙,淡淡一笑:“皇帝,这倒是喜事一件。然而,还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大周有后一事,尚无定论。”
这话说的极酸,好在陆旻正在欢喜头上,并未听进去,只笑道:“不妨事,哪怕是公主。将来她一朝成人,还可以招皇夫。如此,也是有先例的。”
赵太后脸上有些不悦,却也没能说什么。
长公主招婿以来承继帝位一事,在大周历史上确实有过先例。太宗皇帝的皇长孙女昭慧公主,便是因太子急病暴亡,三皇子与四皇子却犯上作乱,意图逼宫,她临危受命,掌控局面,与护军统领威震将军联手压制了老三老四。之后,她招了威震将军为夫,暂理国政,帝位上一坐也是二十余年,直至她的长子承继大统。
这位昭慧公主虽没有一日称帝,但她掌权之时,身份威势也与皇帝差不离了。有这个先例在,大周皇室倘或当真后继无人,皇女招夫以来继承大统的,也不是不可。
赵太后虽是不悦,却也不能诋毁祖宗,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陆旻得了这一喜讯,在赵太后这里自是坐不下去了,当即起身,吩咐摆驾乾元殿。
赵太后看着陆旻那兴冲冲的背影,半晌说道:“真不容易,她可总算怀上了。”
朱蕊走来,低声道:“也该恭喜娘娘一声,这到底也是娘娘的皇孙。”
赵太后却长吁了口气:“皇帝都不是哀家亲生的,这皇孙也就是说来好听罢了。”说着,她起身,缓缓走到殿外,看着院中的瓢泼大雨,不由伸手接了几滴雨水。
朱蕊跟上前来,劝道:“娘娘,这雨大风凉,仔细身子,还是进去吧。”
赵太后淡淡说道:“她的命,当真是好。才怀上,就来了这么一场雨,更有文章可做了。”
朱蕊听着,禁不住说道:“奴才以为,这苏氏多半是早就晓得自己怀了孕,只是盯着天气,挑时候报呢。”
赵太后轻轻笑了一声:“是又如何?她是前朝后宫里过来的人,什么事儿不久惯知道?何况,你没听却才李忠报的,她都有孕要两个月了。这一个月不来月事,身子也不舒坦,就不寻个太医瞧瞧么?可即便如此,她想这般行事,老天也得赏脸才成啊。她的命,当真是不错。有手腕有心机,善谋划,还能笼络住皇帝,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她倘或是赵家的女儿,哀家一定极疼爱她,当真是可惜了。”
朱蕊闻听此言,没敢接话。
赵太后看了一会儿这滂沱大雨,便莞尔道:“她有了孕,可是我大周的天大喜事。皇帝登基三载,膝下无一子一女,如今后宫有人怀孕,那可得大大庆贺一番。你去替哀家预备一份厚礼,待会儿哀家亲自过去,瞧瞧她。”
朱蕊答应了一声,却又道:“娘娘,这苏若华不过一个宫女,饶是有孕,到底出身低微。何德何能,能劳您大驾亲自探望?不如,奴才替娘娘走一遭就是了。下了这样大的雨,路上淋了可不是玩的。”
赵太后却笑道:“那怎生可以?这是哀家第一个皇孙呢,哀家怎能不重视?让人说起,更要议论皇帝非哀家所出,所以连后宫有孕都不放在心上了。再则,她既怀了龙胎,再做宫女就不合适了。哀家可要劝着皇上,给她一个好位分呢。”
朱蕊接口道:“宫女之身,即便有孕,给个婕妤也就是了。”
赵太后眯眼一笑,又道:“她怀了身孕,不好再服侍皇帝。这后宫,也该添几个新人了。”
说着,便转身进屋去了。
陆旻闻听喜讯,忙命起驾,冒着倾盆大雨,赶往乾元殿。
一路上,他恨不得肋生双翼,飞至乾元殿,只一昧催逼快走。
好容易到了,陆旻下了轿辇,也顾不得宫人行礼,健步如飞,向内行去。
步入寝殿,却见苏若华正倚在炕上,膝上盖着一条薄毯。
地下,李院判正与露珠芳年等人交代些什么,人人皆是一脸的喜色。
一见皇帝进来,众人齐齐下拜。
陆旻却顾不上瞧他们,随意挥手道:“免礼,平身!”便大步走至炕边,与苏若华挨着坐了,捏了捏她的手,眉飞色舞道:“朕才听到消息,就连忙过来了。若华,这可当真是太好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苏若华面上如抹了胭脂,有些微微的绯色,眼眸清澈如水,波光盈盈,双眉淡扫,倒更见几分媚色,她垂眸浅笑道:“听闻皇上适才在太后娘娘那里?这样就跑来了,日后倒叫人议论,说我恃宠生娇,不敬太后,硬生生把皇上请过来的。”
陆旻莞尔道:“这有什么!你有了孕,乃是当下大周最大的喜事,太后不会怪罪的。”
苏若华嫣然一笑,默默无语。
陆旻又向李院判道:“李院判,若华的身子,如今可好?”
李院判忙过来躬身作揖,回道:“回皇上的话,姑娘吉人天相,且平日里保养得宜,身子一向康健。这一胎,来的正是时候。只是姑娘近来想必是有些劳累,且有心神不宁之症。这倒不妨事,静养几日,吃上几幅安胎药,仔细调理着也就好了。”
陆旻甚是欢悦,说道:“好,李院判,朕便将若华这一胎交予你看顾了。这可是朕膝下第一个孩子,非同一般。你看顾好了,有功,朕自然有赏。但若是有半点差池……”话到此处,他语声微沉。
李院判慌忙回道:“皇上放心,臣必定竭尽所能,照料好苏姑娘与龙胎。”
陆旻莞尔一笑,言道:“朕的若华有了身孕,朕心甚悦,乾元殿阖宫上下,赏双倍年份!”
众人连忙下跪下恩。
苏若华却觉有些不妥,问道:“皇上,如今国库空虚,朝廷正值艰难之际,如此是否……”
陆旻却笑道:“你怀了朕的孩子,朕心里高兴,当然要庆祝一番。再则,这点点钱,你男人还出得起!”
这话,有几分失态,却足见皇帝是真心的高兴。
苏若华哑然失笑,也不再扫他的兴致。
正说话,春桃进来,含笑报道:“皇上,姑娘,殿中服侍的宫人,听得这个消息,都要来与皇上、姑娘贺喜,并磕头谢恩呢!”
陆旻说道:“不必了,若华需静养,不宜人多吵闹,就都免了吧。传朕的口谕,他们能尽心服侍姑娘,也就算是答报了。”
春桃点头笑应了,出门传话。
殿外的宫人听了,欢声雷动。
如今赵贵妃下令节俭开销,削减了各处用度,大伙日子都不好过,忽得了这个进项,自然大喜过望,对苏若华越发感恩戴德起来。两相比较之下,赵贵妃似乎只会令大伙倒霉。
李院判又叮嘱了服侍的宫人几句日常饮食禁忌事宜,留了一张安胎药的方子,便告退下去了。
露珠去抓药,春桃与芳年则到库房里选些补品出来,都找了由头出去了,独留下两个人说话。
见左右无人,陆旻便一把搂过苏若华,在她粉颊上狠狠的亲了一下,低声问道:“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这一段,你气色看着也不好,胃口也不好,晚上也总远着朕?专等这一天呢,嗯?”
苏若华笑了一声,脸颊绯红,满面柔情的望着陆旻,轻轻说道:“七郎喜欢么?”
陆旻望着她的眼眸,低声道:“喜欢,朕欢喜的都要疯了。多谢你,送给朕这个孩子,还有这一场好雨。”
苏若华便望着窗外那滂沱暴雨,嫣然笑道:“虽不知河南地方如何,但有了这场雨,七郎该有文章可做了。他们既如此践踏我的名声,七郎可不要饶了过他们,好好的给我出口气才是。”
陆旻看着怀中人似笑含嗔,娇软妩媚的模样,心神一阵荡漾,口中说道:“这你不必担心,朕不会轻饶了他们。”言罢,便噙住了她的唇,更将她向炕上压去。
苏若华任凭他亲热了一阵,待觉察到他越发的不安分起来,便推了一把他的肩膀,嗔道:“七郎若想我好生诞下这个孩儿,就该忍耐些才是。”
陆旻颇有几分扫兴,怏怏说道:“难道,这些时候,朕都要当和尚不成?”话虽如此,还是扶了她起来。
苏若华理了理散乱的鬓发,看着男人那有些气馁的宽阔背影,挽了他的胳臂,软言笑道:“七郎,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怎能还这般任性?你也不怕将来孩子出来了,你倒带坏了他。”
陆旻听着,忽而一笑,抚摩着她的小腹,低声说道:“待这孩子出世了,朕一定要亲自教他诗书,教他骑射,让他做一个有父亲疼爱的孩儿。”
苏若华知道他心中遗憾,轻抚着他的背脊,柔声道:“不管如何,那些事都过去了。七郎如今有我,往后还有孩子,咱们一家三口度日,不好么?”
陆旻莞尔:“好,当然好。”说着,忽想起一事,又道:“若华,之前朕想要你挑个孩子的名字,你说没影儿不急。如今,可以想了吧?”
苏若华笑道:“我倒是想了一个字。”说着,在陆旻手心上划了几笔。
陆旻看罢,说道:“瑜?”
苏若华微笑道:“这个字,寓意美德,男女皆可用得。我只望着我的孩儿,将来能成为一个品德高尚之人。”
陆旻点头:“果然很好,像是你会选的字眼儿。那么,朕在添一个字。”说着,也在苏若华的手心之中划了几笔。
苏若华心中一跳,没有言语。
陆旻所写,是一个“宸”字。这个字却非同小可,既意味北辰所在之方位,甚而还是帝王代称。陆旻竟要给这孩子用上这个字,用意自不言而明。
苏若华半晌轻轻说道:“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陆旻浅笑:“无妨,女儿亦可。”
两人正在缱绻之际,春桃进来报道:“皇上,姑娘,太后娘娘、贵妃娘娘驾到。”
两人听着,急忙起身。
须臾,便见赵太后携着赵贵妃徐徐入内。
陆旻只向太后拱了拱手,赵贵妃向皇帝道了个万福。
苏若华正要向两人行大礼,赵太后却笑盈盈道:“你有了身子,养胎为上,这些虚礼就都免了吧。”
赵贵妃原本想等着苏若或向自己行个参见大礼,听了太后这话,颇有几分扫兴,但也只好说道:“苏宫女就免了吧。”
赵太后满面春风笑道:“还叫苏宫女呢?往后却要叫妹妹了呢。”
寒暄了几句,众人落座。
苏若华原本只能侍立,但赵太后却道她如今身份不比往日,就令她也坐。
赵太后满面春风道:“皇帝,哀家听闻这桩喜事,心里可高兴坏了,所以忙忙的拉着贵妃一道过来贺喜。”说着,又看向苏若华,端详了一阵,说道:“这孩子,一段日子不见,怎么竟瘦了些?你倒是个能干的,怀上了龙胎,为大周绵延子嗣,也算是一件大功了。”这话,埋怨中又透着慈爱之情,不知她脾气的,还真当赵太后是真心疼爱苏若华呢。
苏若华心道:不愧是太后,演戏的功夫怕是比那戏班里的名伶还要高上几分。口中笑回道:“多谢太后娘娘记挂,奴才年小无知,又紧着侍奉皇上,或许失了调养。”
赵贵妃听了这话,颇有几分炫耀恩宠的意味,鼻子里哼了一声。
赵太后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自称奴才呢?”言语着,向陆旻道:“皇帝,早先你要留着她在身边侍奉。哀家想着,你政务繁忙,身边有个贴心的人伺候也好,故此没有多话。然而,若华如今有了身孕,可再不能这样含混下去了。怎么样,都该有个名分。不然,你让皇子一出生,母亲就没名没分不成?是时候,给她个位分了。”
一番话毕,她看了赵贵妃一眼。
赵贵妃会意,心里却颇有几分不愿,还是说道:“太后娘娘说的很是,臣妾也如此作想。臣妾以为,苏氏服侍皇上有功,且又怀上了龙胎,虽是宫女出身,到底也不比寻常,就封她做个婕妤罢。”
婕妤,只在嫔位之下。宫女初封,如此已算是破例了。
这姑侄两个,满以为如此已是极其荣耀,陆旻也该知足,苏若华更当感激涕零。
熟料,陆旻却道:“朕以为,该给若华封个贤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