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一种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渗透进每一个细胞、每一点意识的,绝对的、均匀的、沉滞的冷。陆山的意识在这片冰冷的海洋中缓缓下沉,如同坠入无光的海底。身体早已失去了大部分知觉,只剩下胸口那麻木深处偶尔传来的、仿佛来自遥远他处的、钝器敲击般的闷痛,提醒着他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视野是模糊的,如同隔着一层结满冰花的毛玻璃。祭坛空间那点可怜的、不知来源的微光,在眼中晕染成一片朦胧的灰白。顾诚瘫软地靠在他身边,身体冰凉,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鼻翼间偶尔一丝微不可见的白气,证明着他仍在顽强地与死亡拉锯。
“要……死了吗……”一个念头,如同冰层下的水泡,在陆山即将冻结的思维中,艰难地浮起,又无声地破裂。
不甘。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不甘,像最后一点炭火,在他意识的余烬中明灭。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绝境,不是没有面对过死亡。但像这样,伤重无力地困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连敌人的影子都再没见到,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这种憋屈的、毫无意义的终结,让他那早已被岁月和风雨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脏,依旧感到一阵刺痛。
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脖颈,想要最后看一眼那将他们引至此地、又似乎困住他们的祭坛和裂隙。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团扭曲的暗色轮廓。
就在他目光涣散,即将彻底陷入那永恒的冰冷黑暗时,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同。
不是光,不是声音。是一种……感觉。
他靠着祭坛基座的脊背,那早已被阴寒浸透、几乎失去知觉的皮肤,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感!
不,不是皮肤的触感。那温热感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体内那近乎枯竭的、仅存的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行真元(他主修刀法,兼修一丝火属性以增锋芒)。这丝真元,正不受控制地、极其微弱地跃动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或共鸣!
吸引的源头,似乎就在他背靠着的祭坛基座……下方?
陆山猛地一激灵,如同被冰水泼醒,涣散的精神强行凝聚起一丝。他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挪动身体,让自己侧过来,脸颊几乎贴到冰冷粗糙的祭坛基石表面,浑浊的目光死死盯向基座与地面连接的缝隙——那里,正是之前顾诚神识追踪之处,也是他刚才隐约感觉异常的地方。
起初,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岩石冰冷的质感和缝隙中沉积的、更深的黑暗。
但当他拼命凝聚起最后那点微弱的神识(这动作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厥),像用尽最后力气睁大眼睛的溺水者般“看”过去时,他终于看到了!
缝隙中,不再是之前顾诚描述的那种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渗漏。此刻,正有一缕比发丝略粗、颜色呈现出一种沉稳暗金色泽的能量光丝,如同拥有了生命的涓涓细流,正持续地、稳定地、从缝隙深处“流淌”而出,然后毫不犹豫地向下,渗入下方的岩石土壤之中!
这能量光丝散发的波动极其内敛,若非陆山体内那微弱的火行真元与其似乎产生了某种极其隐晦的、属性相克却又微妙吸引的感应,他几乎无法察觉。光丝流淌时,边缘还带着一丝丝极其细微的、有规律的颤动,仿佛是某种心跳,又像是沿着某种既定路径前进时的自然波动。
更重要的是,在这能量光丝持续流淌的过程中,陆山那微弱的神识,竟然模模糊糊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淡薄、却无比熟悉的气息——那是土石历经漫长岁月沉淀后的厚重感,是大地深处精纯阴气的凝练感,其中还混杂着一丝他无法理解、却感觉异常“有序”的特质……
这气息,与他记忆中杨凡修炼《地煞镇岳功》大成后,身上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沉凝如岳、内蕴玄阴的感觉,隐隐有三分相似!虽然更加古老、更加纯粹,少了杨凡那份属于生灵的鲜活,但那大地阴属性的内核,却如出一辙!
“杨……兄?”陆山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无声的嘶语。是这能量流中沾染了杨凡的气息?还是杨凡所在的地方,其能量本质就是如此?又或者……这能量流的源头或去向,就与杨凡有关?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擦亮的一星火苗,虽然微弱,却瞬间点燃了陆山即将熄灭的求生意志!
他不能死在这里!顾小子不能死在这里!杨兄可能就在这能量流连接的某处!至少……这能量流意味着变化,意味着不同于四周绝壁的“路径”!
他颤抖着,将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伸向那缕流淌的能量光丝。不是去触碰(他本能地感到那能量层次极高,贸然接触可能引火烧身),而是将掌心虚虚地悬在光丝上方约一寸处。
然后,他凝聚起丹田内最后那一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火行真元,混合着残存的所有意志力,以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专注,将其缓缓逼出掌心劳宫穴。
没有攻击,没有防护。他只是将这点微弱的、带着他生命印记和最后执念的真元气息,如同最轻的羽毛,小心翼翼地“递”向那缕暗金能量光丝,试图与之建立一丝哪怕最微弱的联系或沟通。
这是一个近乎疯狂的尝试。他的真元属性与这阴属性能量光丝本质相克,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排斥甚至反噬,以他现在的状态,哪怕最轻微的反噬都足以致命。而且,这种单方面的、近乎本能的“气息接触”,能否被那冰冷有序的能量流理解或接受,完全是未知数。
但他没有选择。这是黑暗中唯一看到的、可能不是幻觉的微光。
就在陆山那缕微弱火行真元气息即将触及暗金能量光丝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平稳流淌的能量光丝,似乎感应到了外来“异质”气息的靠近,其表面的规律颤动骤然加剧!光丝本身猛地一亮,一股冰冷、威严、带着强烈排斥意味的波动就要扩散开来!
陆山心中一片冰凉,知道自己赌错了,下一瞬恐怕就要被这能量反噬而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能量光丝深处,之前流淌时携带的那一丝特殊的“有序”特质,仿佛被陆山那微弱却纯粹的生命印记和执念(寻找同伴的急切、绝境求生的不甘)所触动,竟压制了本能的排斥!
光丝表面的剧烈波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迅速恢复了稳定。而那缕即将爆发的排斥能量,也被强行约束,转而化为一道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牵引力,轻轻“拽”了陆山那缕火行真元气息一下,然后如同指引般,沿着能量光丝流淌的方向——向下——微微一引!
随即,光丝恢复了原状,继续它平稳的流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但陆山却如遭雷击!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瞬间的压制、约束和指引!那不是能量的自动反应,更像是某种……意志的体现!一种冰冷、古老、遵循某种规则,却又在特定条件下(如同源生命印记的呼唤?绝境执念的触动?)会展现出极其微弱“柔性”的意志!
更重要的是,那一“引”,虽然力量微弱,却向他明确地指明了一个方向——顺着能量光丝,向下!
这不再是模糊的猜测,而是几乎可以确定的路径提示!
“咳咳……哈……哈哈……”陆山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笑声,带着血沫,眼中却迸发出近乎疯狂的光芒。他成功了!至少,他看到了一条可能的路!
他收回手掌,那缕火行真元几乎耗尽,身体更加虚弱,冰冷的麻木感再次席卷而来。但他心中那点希望的火苗,却熊熊燃烧起来。
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顾诚,又看了一眼那持续流淌的能量光丝。
“顾小子……坚持住……我们有……路了……”他低声说着,开始用尽最后力气,思考如何利用这条刚刚发现的“路径”。直接挖下去?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顺着能量感应寻找可能的地面薄弱点?或者……等待这能量流自己产生更大的变化?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他必须活着,必须让顾诚也活着,撑到能够探索这条“路”的时候。
他艰难地从怀中摸出最后一点能吊命的参片(凡俗之物,对修士效果微乎其微,但此刻聊胜于无),含在口中,然后将顾诚的身体挪得离祭坛缝隙更近一些,让那能量光丝流淌时散发的、极其微弱的“有序”场能,或许能稍微缓解顾诚神识的枯竭和身体的阴寒。
做完这些,他背靠着祭坛,闭上眼睛,开始以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尝试运转功法,汲取空气中那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的灵气,同时全力对抗体内那阴寒异力的侵蚀,为接下来的未知挣扎,积蓄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
昏隙之中,微明乍现。
前路依旧黑暗渺茫,但那指向地下的“一引”,已如灯塔微光,照亮了绝境中最后的方向。
而在那裂隙彼端的石室中,那粒“石头”核心的“秩序”标记,在陆山成功引发能量光丝“指引”的同一刻,似乎也因这跨越空间的、微弱的“规则响应”事件,其持续进行的“吸附-共鸣”过程中,对那部分来自地脉网络的、带有“有序”特质的能量成分,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偏好性增强。
就像一颗沉寂的种子,在感受到来自土壤深处、同源根系传来的微妙“信号”后,其内部最基础的生长指向性,发生了一丝无可名状的调整。
变化依旧缓慢,依旧微不足道。
但变化的“方向”,似乎变得更加明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