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态有些陌生,李桢胸口莫名地一滞,只觉有一根细而长的线紧紧地缠绕成一个结,他声音有丝哀戚地颤音:“若是你在为中午我说的话……”
“我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耗,你回去吧!”清冷浮上眉角,长歌冷漠地打断他所说的话,仿似对待陌生人般,衣袂一曳,直往外走去。
今日高高悬挂在夜空的月色有些淡薄。
流云山,自从长歌在千年前跳下忘川之河后,便再也未曾来过了。她原以为,此生不会再踏入一步,却未曾想今日又重新踏入到了这里。
峦峰下,远远望去,一座宏伟端庄的宫殿在袅袅雾气笼罩下看得极不真切,纵观如此,却依旧能感觉到了它所散发出的庄严气势及飞檐上若隐若现的展翅凤凰。
长歌心里掠过一丝复杂情绪,无形之中似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着。
她稍停顿了一瞬,飞上峰峦。
“何人胆敢闯入我流云山!”一道浑厚沉稳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这山巅之上不断回响。
长歌刚落地,霎时,殿内飞出数十柄泛着银光的长剑直对向她,数十名仙侍飞快跑出将她团团包围。
流云山,东华向来甩手交由护教梵音看管。
长歌淡声道:“掌教师兄是我!”
顷刻,殿内一名身着棕褐色带着有书卷气的年轻男人缓步走了出来,他拨开众人,愕然道:“师妹!”他抬步走到长歌跟前,“你终究回来了,这些年……”
“稍后再叙旧!”长歌心中担忧东华,直接了断地开口问道,“我想问师兄,我师傅他可曾有回来过?”
“自从你被……”梵音话到一半,似意到了什么,又猛地止住了声。他小心翼翼地望了望长歌的脸色,瞧她并无异样,才松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上仙他已经有上千年没有回来过了!”
长歌轻喃了一声:“上千年。”
梵音见她略有些紧蹙的眉头,缓声道:“不知师妹寻上仙有何要事?若是我见到上仙,定然……”
长歌将他话给截断:“我想进无楼一踏!”只要进去无楼才能知道重澜影阁在哪!
无楼是禁区。是流云山最为避讳的地方。
梵音面上有些为难:“师妹也知无楼是禁地,上仙千叮咛万嘱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若是师妹贸然进去,出了什么意外,上仙知晓,恐怕会怪罪下来。”
长歌知他顾虑,坦然与他对视,声音轻缓道:“掌教师兄若是觉得我这举动有违礼法,不放行的话,长歌便只好强闯进去了。”
梵音似有深意地望了眼她:“能否进入无楼对你很重要吗?“
长歌沉声道:“重要!”
东华失踪一事,除了蕴和与她跟灵隐明显没有其它人知晓,长歌不想引起过多麻烦,是以,没有将详情说出。
梵音又道:“可否会威胁到流云山的安危?”
长歌声音笃定:“绝不会!”
梵音转过身背对着她,留下了一句话:“那好,此事便由我来替你担着,你安心去吧!”
长歌感激地望了眼他,轻声道:“多谢掌教师兄。”抬步,便往无楼的方向走去。
许是长歌过于专注去往无楼,未曾听到,她走后不远身后又有一道怒喝声响起。
沿路上,所有的陈设还是跟以前一样丝毫未变,熟悉的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墙,铺满鹅卵石的玉石台阶,一草一木都有她年少之时经过的痕迹。
长歌心中难免感触。然而,她却没有过多悲伤感怀,反而加快了步履,很快,便到了无楼。
无楼是流云山最为神秘之地,曾经,她便对这里很是好奇。
直到那一日,她进入无楼,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什么名贵的东西也没有,这才意识到或许这只是东华对外的一个幌子。
长歌不禁在想,无楼之所以被称为禁地,目的实则是为了保护重澜影阁。因为只有在无楼窗台望下去,才能看见它的所在。
踏上顶楼,长歌透窗望去,果真见层层夜色下,一座精致清雅的阁楼浮现在不远处的山峦之中。
长歌没有直接踏下无楼往那重澜影阁的方向寻去,而去直接飞出了窗,往那地方寻去。若是能在无楼以外的地方找到,若真有那般简单,怕早就有人发现了重澜影阁所在。
重澜影阁离无楼的距离并不远,长歌很快便到了那个地方。
重澜影阁建在山峦峡谷之中,四周阴暗诡异,透过沉重的殿门,长歌依稀能听到里面嘀嗒嘀嗒地滴水声,好像里面蕴藏着什么巨大的东西。不知为何,这种诡异的感觉令长歌本能的有些抗拒。
她蹙了蹙眉,敛了敛神,推开面前那扇殿门,入目的是一片虚无飘渺的荒凉,烈日高扬,满天黄沙随风狂啸着,除了那黄沙之外,再无任何东西,一门之差,却是白天与烟夜的两极分化。
这里面仿佛与外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长歌震惊地望着面前的一切,蓦地,心坎一疼,脑袋似被铁锤重重地敲击了一下。有许多画面至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来不及细想又消散了无影无踪!
她摇了摇头,晃了晃神,望着漫无边际的沙漠,朝里处大喊了一句:“师傅!”狂风吹过,那细沙迷了她双眼,更甚是将她的话如数吞噬。
没有回应,长歌抬步欲进里面去寻,脚刚快要落地,手腕被人从后蓦地一拽,她被一股来自于外界的大力拉了回来,那门“哐当”地一声巨响,彻底关住。
她心膛骤烈一震,回首,四周空空荡荡哪有任何人的身影?
长歌眉头紧蹙,纵然她法力再不济,那人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消失并不可能。她正欲说话,突地,一道熟悉清冷的声音徐徐传来:“长歌,快回去,这里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师傅……”长歌身体猛地一顿,她望着空旷无人的四周,急切道,“你在哪里?为何要躲着我?你可知道我……“话到一半,她又突地顿了一顿,“蕴和他很担心你……”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片静谧。
长歌在四处巡视一番,终是未曾看到东华的身影,眼睛渐渐黯淡了下去,她垂下眼眸低声道:“我听蕴和说,当日我遭受九魂鞭是你耗损了元神灵气救了我,为何你却从来不告诉我……你可知……”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她知道又能如何?
现在她知道又能如何?
除了内疚与懊恼及投入的关心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若她尚未恢复记忆,面对曾经那么深爱的他许会开心,而现在她既然已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便无法再欺骗自己,她与他终究回不到亲密有间的过去了。
在原地等了许久,空荡的天地之间除了那呼啸的冷风再未传来任何声音。
长歌轻阖上眼,纵然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东华或许并不想要见她。
长歌也并不是一个缠人之辈。
如今,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安然无事,心中磐石也算放下。
她沉寂了一瞬,才徐徐开口道:“师傅,我知你不想见我,长歌……这便走。你……要好好保重身体。”虽看不到东华,长歌亦知他就在附近,道了别,她足尖轻掂,往无楼的方向飞去。
在她走后不久,一道白衣纤尘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东华清澈的目光静静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唇瓣轻启,声音飘渺:“长歌,你可知,我竟奢望你出现在这里,又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出现!”
……
回到无楼,了却了心事,长歌当即准备下山。
此刻天空微亮,已渐渐露了出大半边鱼肚白,熟门熟路,长歌很快便走到了殿堂。她本欲去往梵音所住的寝殿同他告别,却在此刻,听到了花园处传来一声怒斥,紧接着便是棍棒落地的声音,偶尔还夹带着男人细微隐忍的闷哼声。
那声音很小,小到几乎被风轻轻一吹便散,然而,却还是一分不落地落入长歌耳中。那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长歌只是听到了偶尔的一句,便顷刻意识到那声音的来源是——李桢。
她神色微变,立刻加快了步履,往花园处走去,果真在花园假山后看到了那一袭烟衣倨傲的身影。
此刻,他身体挺得笔直,面色平静的宛如一潭池水,被数十人围攻,任由面前那些人如何打也不还手。
纵然如此难堪的局面,他身上所散发出现的雍容优雅也丝毫不减,就好像那些棍棒根本就没有落到他身上,若不是长歌看到了他苍白的脸颊及唇角那溢出来的一丝殷红鲜血,几乎以为那些人在为他挠痒痒。
就是这般毫无所谓的模样,长歌只觉浑身血液在那一刻逆流而上,身体瞬间变得冰冰凉凉。
这些仙待的法力如何,她自是知晓,凭李桢的法力制止他们轻而易举。然而,他却并没有。
就像是故意做给人看的一样。
男人似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徐徐抬起眼梢,四目相对,他唇瓣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那笑意如同百花在寒冷的冬季瞬间绽放,璀璨耀眼,就像是寻觅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般。
长歌冷眼看他,却是无动于衷的漠然。
在旁的梵音注意到了李桢的视线,抬眼望去,见一袭淡金裳的长歌屹立在不远处,他走上前,疑虑道:“师妹,你认识他吗?”
长歌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