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一句吐得极为清晰。
男人黝烟的眸子深邃地望着她,没有意料中的失落也没有意料中的反驳,只是低低地低低地笑出了声。
长歌眼眸一沉,只觉那笑意莫名地有些刺耳。
一名仙侍将手中的棍棒狠狠往李桢背后敲了下去,李桢猝不及防,身体往前倾了两步。
“说,你这魔人来我们流云山究竟有何目的?”
李桢面对着仙侍的疑问,却恍然未觉,只是紧紧地盯着长歌。
“啪!”地一声,又有棍棒打落下去,这一棒显然打得极狠,李桢唇瓣又溢出殷红的鲜血,直接单膝跪地。
冷风吹过,那血腥之味顷刻蔓延开来,长歌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袖裳下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心底翻起惊涛骇浪,然而,她却面色平静地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
四目相对,眸子深深地搅在一起,两人皆不曾说话。四周的声音嘈杂的东西渐渐消失,似乎天地之中就只余下他们二人,
长歌知道,他故意如此,他不回手,不反抗,他在待她心软,他在逼她就范,他在赌,她与他究竟谁狠,赌他在她心中站有一席之地。
曾几何时,那个还需要她庇护的孩子变成了这般?论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何人又比得上他?
只是……李桢!你当真认为这世界之事皆能事事如你意愿吗?
见他不语,那些仙侍下手的力道越发厉害,棍棒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地响起,从不间断。
流云山的仙侍由凡人修炼而成,之前多次受妖魔迫害,最终被东华救下才得已成仙,此生最讨厌的便是怪魔。所以面对李桢,手下的动作自是毫不留情。
望着那棍棒下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的男人,梵音忍不住赞叹道:“这人的脾性倒是硬得很,倒可惜是个魔人。”话到一半,他又顿了顿,疑虑道,“师妹当真是不认识他吗?”
长歌轻抿了唇,这次却并未回答他的话。
男人烟色镶金边的衣裳已开始破烂,渗出殷红夺目的鲜血,那俊雅出尘的脸庞也透明得如纸般苍白。
他薄唇轻抿,身体已有些摇摇欲坠,望着那竹亭之下那一袭冷漠纤细的身影,黝烟的眼眸由灼亮逐渐化为黯淡。
此刻,有一名仙侍拿着棍棒往李桢后颈打下,这一棒打下去必死无疑。
长歌脸色微变,指尖轻动,在她出手的前一刻,一袭烟衣的女子如地狱修罗出现,袖裳之下掌风脱颖而出,那名拿着棍棒的仙侍被一掌打飞到了数米开外的地方。
长歌的手垂落了下去。
望着那摇摇欲坠几乎倒地的身影,潋滟脸色惊变:“尊上!”,她上前一把便将李桢从地下撑扶而起。
长达近半个时辰的捶打,李桢终因失血过多晕厥了过去。
潋滟心紧揪了一起,眼圈泛起了微红。
自从李桢成魔以来,她与他相处这么久,从来未曾见到他如今这般,居然为了一个女人甘愿受几个法力低微之人如此欺辱。
若不是她怕凤长歌与他再有纠缠,若不是她悄悄跟在他后面尾随而来……那一棒落下,恐怕他就……
她狭长的凤眸冰冷无温地怒瞪着长歌,寒声道:“凤长歌,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女人,见到长久以来对她倾心付出的男人,处于危险之境也会出手相救,何况,他还为她牺牲了这么多?
长歌眼睫轻颤动了一下,声音清冷如泉:“这是他自已选择的,与我何干?”
潋滟唇角慢慢勾出一道讥讽的弧度。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个女人根本就无心,若她有心当年也就不会在大婚之日亲手将匕首刺入花无忧的体内,更甚是连和妖魔欲毁了天界支柱。
长歌继而又道:“你若是还想救他,便带着他快速离去,别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最后一句,近乎无情。
潋滟怒及反笑:“凤长歌,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的!”
长歌身体微僵。
潋滟双眸骤地一寒,扶起李桢化为一道流光离去。
梵音蹙了蹙眉,在潋滟走后,终是收回视线,从刚才所看所听的话中,也明白了大概。
他转头望向长歌,眼角余光却不甚瞧见长歌袖裳之下正在滴落鲜血,他脸色微变,急忙道:“师妹,你受伤了?”
梵音说着,下意识地拿起长歌袖裳下的的手摊开一看,便发现此刻她的掌心鲜血淋淋地一片,周遭还有被指尖嵌入掌心时的印痕。
这……明显是被指甲抓破的。都说十指连心,那得有多痛苦才能掌心伤成这般模样?
他霍然抬眼:“师妹……你……”
“掌教师兄,我还有要事要办!”长歌收回她的手,轻鞠了一躬,“告辞!”衣决一荡,抬步,人已化为烟雾离去。
终是到无人之处,长歌停了下来,她单手扶着旁边的大树,一手紧紧按住那近乎窒息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无忧……
长歌唇瓣轻启,闭目轻道了一声。
心口撕心裂肺的疼痛不减反而增加,脑海之中潋滟的声音清晰的响了起来:“凤长歌,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的!”
她不会后悔……
长歌的手紧紧嵌入到树皮里面,是的……她绝对不会后悔……
无忧……
长歌又轻唤了一声。心口却越发痛苦地难已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她额头上冷汗簌簌而落,脸色也在那瞬间苍白的毫无血色,她却强硬忍着不痛呼一声,待许久,平复之后,这才抬步往扬州而去。
天上一年,地下一年,长歌在流云山待了大半日,回到凡间之后,凡间却已过去数月。
因扬州城数年未下雨,空气犹为燥热,炎炎烈日高照之下,来往的商旅行客皆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长歌失踪数月再度出现,所住客栈的店小二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消失不见了……您看……您住在我们店住了这么久,这房租的钱也只是付了大半……”秉着良好的服务态度,店小二耐着性子絮絮叨叨地打算与长歌算算旧账,长歌知他何意,立即掏出三四颗夜明珠递给了他。
“够了吗?”长歌不知这凡间的银两是该如何计算,但也知这夜明珠在凡间要换算钱,正好,她身上带了许多,是以,将它掏了出来。
“够……够了……”店小二只觉人有些飘飘然,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这些夜明珠,不知如何是好,他从小到大还未见过这么多呢!
长歌点头,继续道:“那我可以继续住下去吗?”
“当……当然……”沉寂了一瞬,店小二这才回魂过来,当即殷勤道,“姑娘,您想在这里住上多久都行,您的上房还未动过呢!我这就带您过去,您请……”
店小二伸手做出一个请字,立即领路而行。
长歌尾随而去,刚踏入楼梯,此时,一道轻声细语的声音传来她耳中:“你们说那沈家大公子会不会休妻?”
长歌抬眼望去,是一楼饭桌上坐着吃饭聊天的几名贵妇。说话的是其中一位略胖的妇人。
妇人右旁那名纤细的女子道:“我听闻沈家公子娶的那名妾氏肚中怀的孩子都有六个月了。那女人心思那么歹毒,居然还能下得了狠手推她,这种缺德事也做得出来,我看啊,这次必定会休了她!”
“这可难说!”另一名穿金带银的女子缓声道,“我听说这沈家大少爷在成亲当日,便答应了这女人,五年之内,绝不休妻。依沈大人说一不二的性子,想必,这沈公子也差不到哪里,所以啊!此事玄得很!”
她只是走了短短半日罢了!龙澈居然还纳了妾,甚至那女子还怀孕了?
长歌眉头轻拧,想到慕秋此刻的处境,又骤地转身往沈府的方向而去。只剩下身后的店小二不住地喊:“姑娘您去哪里?您去哪里?”
当长歌隐下身形来到沈府后院看到慕秋之时,她整个人比起往日消瘦了大半,脸颊苍白得毫无血色,单薄的身子仿佛被风轻轻一吹,便会消散。
此刻,她正一个人安静地站在众人身后,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而她的对面,是一间敞开的屋子,屋内的丫鬟焦急地来回走动。手中端着一盆盆的热水血水走进走出。很显然里面的情况很严峻,严峻到,甚至长歌还能听到屋内龙澈朝大夫大吼大叫的声音。
望着那一盆盆殷红的血,沈老夫人手中握着的拐杖往地面狠狠一掷,怒气匆匆地走到慕秋面前,扬手就甩了一巴掌。
“啪!”地一声,那清脆地耳光声份外响亮。
沈老夫人怒声道:“要是单云与她腹中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唯你是问!”
慕秋苍白的脸颊上顷刻浮起一道清晰的巴掌印。她神色平静,声无起伏道:“她不是我推下去的,她腹中的孩子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长歌见慕秋那高高肿起的半张脸,轻抿了唇,手一拂,慕秋感到脸颊上一阵清凉,那火辣辣的疼痛顿时消散不少。
她抬眼,感激地望了一眼树梢上翩然而坐的长歌。
沈老夫人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往地面掷了几下,怒斥道:“所有的人都亲眼所见,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死不承认。锐儿都已经按照你的约定娶你了,你还不知足,既然心思歹毒到连这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