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闻道调查陈吉发越多,就越是能理解他所提的“富民论”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多事情,没做之前,可能大家都想着,财富就那么多,你赚了,我就亏了。
只有陈吉发的理论让大家明白,很多事情,大家一起做,才能让财富越来越多,并不是你赚我亏的关系,而是大家一起发财,只是快慢的问题。
到了南京,季闻道本以为还要查一查才能掌握情况的,结果刚落地,到处都是关于南京合作社社长王铁柱意外身亡,新任社长翟德谦走马上任的新闻。
主要的消息,便来自于一种类似于传单的小报,名为《南京要闻》,出品方正是合作社商会,与《虞山学刊》是同一个东家。
季闻道买了几期报纸,上面是关于南京官场或者商业上的重大变动,有人事方面的,也有投资项目方面的,还有部分位置是给商户做宣传的,另外,在小报中间的夹缝位置,还有些招工、征婚的小告示。
总得来讲,除了偶尔宣扬“富民论”的学说之外,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过,报纸上有个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便是一则关于“玉颜春”的广告。
这家店,不是那位姑娘所在的地方吗?
原本在金口,如今为何南京也有了?
看起来,规模还挺大,好几家分号不说,还有针对贵妇人的上门服务。
季闻道忍着好奇,先到锦衣卫秘密据点交接文牒,换了身份,然后又详细听了他们之前掌握的情况。
“大体是个商业组织,往来都是商人,就是赚钱,办了几个杂志,没有其他的举动。”
“前几日那个社长还放高利贷,不过后来死了,新来的很保守,把那些容易出事的业务都砍了,只赚原本那些业务的钱。”
“当涂县那边新开了个矿山,立了高炉。手续是全的,与当地士绅合伙办的,每年承诺给当地留存四百万斤铁料,县里很高兴,给应天府衙门上了好几封折子褒扬。”
季闻道听合作社的报告多了,也就有些漫不经心。不管人家生意做得多大,都与锦衣卫无关。
他们只办圣上交代的案子,只办威胁朝廷安全的案子。
“行了,人家发财是人家的事情,讲重点,有没有私藏兵器、聚众造反之类的苗头?”
“南京肯定没有。”
季闻道点点头。
“爷出去转转,你们做事,不用管。”
季闻道说是去转,实际上就是跑去打探“玉颜春”的王姑娘去了。
他觉得这店开了这些分店,从江夏派人来管理的可能性很大,那个王姑娘应该是地位比较高的,所以直奔最有名的那家店就好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有点不务正业,在侦查找人方面,还是专业的。
“玉颜春”在南京的首店就设在秦淮河畔,有个独立的院子,还是白墙黑瓦,没啥装饰的门脸,挂着个朴素的小木牌子,写着店名。
季闻道敲门,也有个丫头出来,见是位男客人,有些惊讶,也有些局促。
“这位爷,咱们这里不接待男宾,您怕是走错位置了吧?前面歌楼琴馆多得是,您往前再走些。”
“没错的,就是找这里。请问王姑娘在吗?江夏来的。”
“江夏来的王姑娘?您是说女掌柜吗?”
季闻道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但这个时候一定不能露怯,于是他淡定点头道:
“正是。”
“原来是掌柜的朋友。您跟奴来吧。”
丫头开了侧门,将季闻道带着,走外侧回廊,直接到了后院杂物房。
“不好意思,院内都是女宾,好些都是城内王公贵胄家中女眷,不便叨扰,便请您在此等候。奴进去通传,您如何称呼?”
季闻道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巾,正是那日王宝珠给他包扎伤口用的。
“姑娘见着这东西,自然知道在下是谁。”
丫头拿着东西去了,季闻道淡定坐下喝茶,心中其实有些忐忑。
他不太确定那姑娘会不会见他。
如今看来,王姑娘在合作社应该也是很有地位的。
她这家店面,专做女宾美容的生意,能够在南京的贵妇人中声名鹊起,显然并非简单角色。
事实上,王宝珠的确是有些淡忘这件事了。
王铁柱出事之后,相关的问题在合作社内部通报,但并未对王宝珠、王绍康的问题进行说明,只是以不尽职守的名义,将她在合作社内的职务给免除了。
王绍康被李六接走了,但没有说让她回江夏,这次陈小雨、陈吉民结婚,船队路过南京,也没有停下来接她同去。
她感觉自己像是要被休弃了,这几日里,正恍恍惚惚,想着心事。
有时候觉得,休了也好,同陈吉发这般不明不白的,到现在还是个完璧之身,还不如干脆找个别的男人。
有时候觉得,跟着陈吉发还是更好些,他能力强地位高,挂着个二姨娘的名号,能够做很多事情,若真是嫁给别的男人,单只说要生孩子伺候男人,便肯定没有现在这般自由自在。
思绪乱,心就烦。
为了让自己少烦一些,她干脆从合作社宿舍搬了出来,住到了店里,每日设计新的妆式,忙起来,也就忘了烦恼。
丫鬟通报,说是个男人找来,她以为是合作社那边又有什么烦心事,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不见。”
“那人说,您见着这东西就明白了。”
丫鬟将丝巾递上,王宝珠想了很久,才从上面隐约的暗色印记上,想起来好久之前的事情。
原来是那个飞贼!
心中一激灵,抬头,合作社安排的女卫还在门外守着,这让她安心了些。
“还回去,让他走。本姑娘不认识。”
丫鬟感觉自己做错了事,连忙跑出去了。
王宝珠更烦躁了,连工作的心情都被破坏了,她起身,来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打量着里面娇媚的容颜,叹了口气。
季闻道本想着,那位姑娘就算不愿意见自己,至少给个客气的理由,没想到,那丫鬟带着两个外院的小厮过来,将那丝巾往地上一扔。
“哪来的登徒子?我家姑娘根本不认识你!赶紧走,不然送你见官!”
季闻道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莫名其妙就被两个小厮推搡着往外赶。
他一个堂堂锦衣卫千户,如何能受这样的委屈?
连忙又解释道:
“别,方才没弄清楚,你再去说,在下是合作社陈吉发的朋友。恳请姑娘见面一叙。”
丫鬟狐疑,但最终还是不敢擅做决断,于是又掉头跑了,心中却是在抱怨,这人有话不一次说完,真是讨厌的很,连跑腿费都不给。
季闻道没有这个概念,不像陈吉发,每次登门拜访,无论吩咐对方家里下人做什么事情,都随手给人些零钱。
这个小习惯让陈吉发在各大府邸的名声很好,搞熟之后,那些门子都愿意为合作社通传消息,偶尔也会将府里的隐秘消息提前告知。
所以,丫鬟也就不会告诉他,王宝珠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撩妹也得看看时机。
王宝珠才平复些,又听见丫鬟来报,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能是陈吉发的朋友?
那日伤成那般模样,明显就是个飞贼,说不定还是被镖会伤了的。
谎话骗骗丫鬟也就罢了,能骗到她?
不过,这话她不能给丫鬟说,那日晚上的事情,对女子声誉有损,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他这般赖着不走,摆明了是非要见到她才肯罢休,王宝珠也怕他逼急了将夜闯闺房的事情抖出来,她刚刚被免了合作社的职务,好些人正在幸灾乐祸的时候,若再爆出飞贼夜闯闺房这一出,就彻底完蛋了。
到时候陈吉发就算能忍,他家那个老爷子绝对会闹起来。
就熊韵芝去茶馆同说书的在一间房待了十几分钟就能演绎出花边新闻,这飞贼可是在她闺房里躺了一晚的,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宝珠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就带着女卫过去,想要看看那飞贼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季闻道见到自己念念不忘的姑娘,心中有三分欣喜,三分自得,还有四分说不清的情愫。
不过,与在江夏时不同,这会子,姑娘身边众人拱卫,尤其是身后那个壮硕的侍女,看着就是个练家子。
“姑娘别来无恙?”季闻道先开口,上前抱拳行礼。
“你我并不熟识,何必苦苦相逼?”
“非也非也,实乃与姑娘一见不能忘怀,此番来南京,专程拜望。”
果真是登徒子!
王宝珠有些气恼,却拿这家伙没办法,她左右看了看,让无关的下人都出去,只留了身旁的女卫。
“你切莫要再难为奴家,到底有何事,你直说就是,也不需你扯相公的名号。”
王宝珠一声“相公”让季闻道顿时愣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闯祸了。
这女人竟然是陈吉发的内人?!
可为何作未婚女子打扮?
又为连着几次都没见她在陈家大院?
“你……那个……在下唐突了。今日,就当在下未来过就是。”
季闻道匆匆离去,留下不解的王宝珠。
在她身旁的女卫却盯着这人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