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不好打。”
流寇的阵前两面大旗下,身穿紫衣的流寇头子穿山豹,听到响声后,骑在马上眯着细眼摇摇头,“这守的人拼命了就不好办。”
另一个身穿黄衣的头目,名叫关公,回头懒洋洋的看他:“都没打一下,你就怕了。”
穿山豹斜眼看了下他,“老子怕什么,今儿个说好了,若是我先打下来,这城的东西北三面都归我,你可别乱抢。”
关公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凭啥,原先两个城都是你先得,这趟怎么着也得平分。”
说完,拔出手中的刀往上面一举,大声嚷嚷:
“先登城者升长家,长家升掌盘子!后退者死!”
后面的一个掌盘子跟着大声鼓噪,成群的长家和厮养都在关公的身后,抬着竹梯往城墙涌来。
沿着城墙上百架竹梯竖起,无论长家、厮养都争先恐后的攀上楼梯,那些竹梯发出吱嘎乱响,一根梯子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穿山豹也不甘示弱,命令下达后,身后一通鼓声,流寇阵中爆发出冲天的嚎叫,汪洋一般的人潮向着城墙蜂拥而来。
城上几声火铳响起,白烟腾空,在流寇的人潮中几乎分辨不出是否有命中。
流寇声嘶力竭的嚎叫着,等竹梯靠稳,便拿着短刀开始攀梯而上。
城头响起急促的锣声,墙上喊杀声如雷,城垛缺口处闪出无数守兵,弓弩手向着后续的厮养发射弩箭,石头、灰罐如雨点般砸下。
城下嘣嘣的弓弦震响,飞蝗一般的弓箭射向城垛,投掷的守兵不时被射中面孔,惨叫着消失在垛口,但总有后续的守兵继续出现。
随后又砸下成批的灰瓶,陶罐落下后片片碎裂,白色的石灰四处弥漫,城墙下视线变得模糊,被砸中的流寇剧烈的咳嗽起来,但并没有阻挡他们的步伐,继续一群群往上冲。
竹梯此时纷纷靠上城墙,有些好战的长家开始自己上城,他们配有刀盾,不少人射术精湛,很快压制住城墙上的守兵,战斗进入胶着状态。
关公骑在马上,见城墙上的火铳零零落落,几乎很少打中人,就放心大胆的越过壕沟,来到城下督战。
看到头头到来,流寇们争斗愈加凶悍,竹梯顶端的交战逐渐激烈起来,一个竹梯上攀爬着十数个流寇,下面的厮养越来越密集。
上面又接连用叉杆、刀棍与之搏斗,但流寇们人多势众,不断有守兵被长家打死打伤,渐渐城上的攻击减缓。
关公觉得对方已经快要力竭,大声让后面擂鼓,加快进攻,同时兴奋的一牵马缰,随时准备自己的人攻上城头。
渐渐的整段城上都安静了片刻,只有竹梯处仍在拼杀。
在后面的穿山豹有些焦急,生怕被关公抢了先,自己晚一步进城要少抢好些东西,赶紧策马跟上。
突然上面连声暴喝,十多个冒着火星的圆筒首先从这段墙头抛出,落点不是垂下落下,而是落在几步之外。
火光乍现,十余个东西几乎同时爆开,接连十多声雷鸣般的爆响,浓重的白烟瞬间将那两个厮养吞没,白烟顶部,一张蓝色的布片高高飞起。
穿山豹一阵耳鸣,任何东西都听不到,那种爆响比春节时最响的炮仗还要大。
聚集在竹梯下的两个厮养冲出白烟,一人直接扑倒在地,另一人已是披头散发,跌跌撞撞的跑了两步后跪下,呆了片刻后发出一声惨厉的嚎叫。
竹梯没了人支撑,很快摇晃着歪倒下来,一众流寇跌倒在地,互相践踏。
“是火雷!”
穿山豹紧张的观察着,以他跟随流寇大军攻城的经验,一般的火药武器听着比较响亮,大多容易炸膛,也就开初一会能打发几枪,哪怕是火炮也是粗制滥造的多,到了城下就没有多大用处。
但此时扔下的东西,好像威力极大,是他以往没有见过的。
面前一个受伤的厮养大声嚎叫着,满脸的鲜血,看不出他具体受伤的部位,但他痛苦的双手拼命往脸上摸,躺在地上打滚惨叫,声音凄厉。
那人身边有一枚圆筒没有爆炸,穿山豹细看之下,筒身就是纸做的,形状就是一枚大型的炮仗,有成人的小腿肚一般粗,顶部加了一个带孔的竹筒作帽,大概是用来保护导火索的。
接着又是一片火雷扔下,城墙根横七竖八立刻躺倒一片,都在地上翻滚嚎叫,没被丢到的竹梯上的流寇也受了惊吓,都顺着竹梯滑下来。
也有反应快的厮养捡起圆筒乱扔,其中一枚圆筒直往穿山豹一伙飞来,啪一声落在几步之外,竹筒的小洞嘶嘶的冒着白烟。
一群流寇惊叫着一哄而散,穿山豹一勒马缰,马匹高高竖起,抬起前面蹄子,他全身趴在马上,借马来遮掩着身体。
连绵的爆音连成一片,就如过年时最密集的鞭炮,轰鸣的声音不断冲击穿山豹的耳鼓,胯下的马立刻控制不住的震动起来,嘶鸣着将他掀翻马下。
穿山豹趴在地上大口喘息,又使劲摇摇头,那种耳鸣刚刚消退一些,不远处又响起轰鸣,不知哪一段又被炸了。
身穿紫衣的关公在不远处嚎叫翻滚,穿山豹想过去看他伤势,却根本按不住他。
当下叫回两个手下,三人才按住他的双手,他脑袋仍在不停的摆动,双臂拼命的想要举起,三人用尽全力才能压住。
他的脸上插了两枚黑色的东西,其中一枚插在眼睛上,脸颊上有一个血洞,里面的牙齿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断裂的牙龈,正汩汩的从血洞中流出血水。
穿山豹在他身上打量一下,至少还有两三处伤口,腾出一只手逮住一个东西的尾端,穿山豹一用力,那东西立刻脱离。
“原来是钉子。”
穿山豹将那东西举在面前,是一枚短小的铁钉,因为太短了,如果不是伤在面门上,恐怕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创伤。
可如今造成的破坏却是十分巨大,看着还在地上蠕动着的关公,穿山豹抬头看看烟雾笼罩的城墙,眼角撇到似乎又有东西越过墙头。
他再也不敢停留,声嘶力竭的喊道:“撤,快撤。”
伴随着一阵喇叭声,蓝色的队伍又如同退潮一般,翻滚着离开城墙,迅速往官道上撤离。
望着夕阳下远去的人马,城墙上响起一片震天的欢呼。
上官槟满头汗水,喘息着放下手中捏着的一个震天雷,看向站在城梯上的抬头望着他的白芷儿,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芷儿,又是你想出这法子救了我,不,是救了全城百姓。”
谭翠玲慢悠悠的从咖啡屋里出来,抱着女儿沿着开满菊花的草坪往一株桂花树下走去,身边经过一桌桌的吃客,有年轻的情侣,有带着孩子的一家人,不少人还举着手机对着鲜花和草坪拍照。
还有个别身着汉服的主播,或搔首弄姿,或蹦蹦跳跳的,显然是在录播节目。
抱在怀里的初一,也就是她在年初一生下的女儿,看到满地的人,开心得咧开流满口水的嘴,一根手指伸进嘴里咿呀乱叫。
“香吧,初一啊,妈妈告诉你,这种面条啊,是放了盐的,你要等明年才能吃啊,我们还是去闻闻香香吧。”说完举起她的一只小手,让她去抓头顶上的桂花。
红霞从小吃店探出脑袋来大声喊叫:“124号在不在,124号的面条好了。”
桂花树下一个刷着手机的男子察觉到光线被两人遮挡,抬起头来,这才看到桌上的电子呼叫器发出红色的信号,连忙大声回答:“124在,在这里。“
说完一溜小跑着冲过去,嘴里嚷嚷着:“哎呀,吃一碗面要等四十多分钟,这生意也太好了吧。”
边上一个遛狗的老人也说:“对啊,这还不是高峰期呢,不然就是一个小时起步。”
谭翠玲看看左右,对他们说:“有空可以去隔壁的咖啡店里坐坐啊,那边环境也不错。”
那遛狗的老人说:“去过,你是隔壁店里的老板娘吧,你的咖啡店也不错,不过没有这里生意好啊。”
谭翠玲笑了起来,“对,那是我要带小孩,再说咖啡店要是这么闹,氛围感就差了。”
停了下她接着说:“不过他们也就这阵子缺人手,他们店的老板娘去生孩子了,等坐完月子回来就会好一点了。”
那个老人恍然,“难怪,我说怎么没看到宋老板夫妻,那倒是好事。哎,他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说完牵着狗继续往前走,看见不远处一辆汽车沿着新修好的马路开进旁边的停车场,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精神抖擞的中年女人,那个女人掏出墨镜戴上。
一名年轻的女人穿着一身浅色汉服,跟着也从车上走下,见到他露出亲切的笑容:“曹大伯,怎么腿脚好了吗?”
老人两眼一亮,笑着打招呼:“白医生啊,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到北京去了,是不是受表彰了啊?”
白芷儿笑笑还没开口,老妈就满面春风的替她回答:“对啊,是中医药管理局表彰啊,国家卫健委的。这段时间我女儿发掘一种罕见的草药,是填补国家空白的项目。”
“我知道,是紫团参吧,我在新闻联播都看到了,哎呀,白医生真不容易,听说已经绝绝了几百年了,怕是很难找的吧?”老人兴奋的说。
“是挺不容易的,您现在还用不着,最好以后也一直用不上才好。”白芷儿笑着和他打趣。
老人连连点头,三人互相道了别。
白芷儿快走几步,来到桂花树下,对着初一笑嘻嘻的举起手里刚买的牙胶玩具,初一好奇的拿起曼哈顿球,一把塞进自己的嘴里。
谭翠玲把女儿递给白芷儿,接过另外几个玩具,低声对她说:“你别买了,她玩具够多的了,我家里都快没地方放了,要不你快点结婚,我好还给你。”
白芷儿笑着摇头:“没事,你以后还有二胎三胎,咖啡店都被你装修成亲子乐园了,我看你是把这里当幼儿园来做了吧。”
“哎,你才看出来啊,人家是猫咖,我就不能整个宝贝咖吗,就像你说的,以后还有老二老三,我这里就是给妈妈们一个休闲放松的地方,要不是这会都是宝贝睡觉的时候,不然我店里也热闹着呢。”谭翠玲一脸当然如然的说。
白芷儿点着初一的鼻子,“看看,你妈妈已经在记挂给你生弟弟妹妹了,你高兴吧?”
初一似乎听懂了似的,嘴里发出“dUdUwowo”的声音,开心的笑了。
......
“嘟喔喔”平江府城外的东宝村,随着几只公鸡的叫声响起,寂静的村庄好似活了起来。
水泥抹平的墙面上,一扇门板吱呀一声打开,裴小狗的媳妇裴王氏走出门外,门口的一只野猫喵呜一声跳上墙头,转过屋角就不见了。
裴王氏揉揉双眼,鼻尖有点发痒,用手捏着鼻子擤出鼻涕,然后看看四周没人,才用劲往地上一甩,接着撩起围裙擦了下手。
很快周围的屋门也打开了,不少女人走出来,贾三媳妇出来看到裴王氏,嘴巴一撇,又回了屋子。
裴王氏也哼了一声,随即打个哈欠,转身提起一个马桶走出来,仇玲娘也正好去倒马桶,两人结伴一起往粪坑走去。
这个粪坑是衙门在造村子的时候统一修建的,专门有个倒马桶和清洗马桶的地方,衙门定期有人来清理粪肥,打扫地面,因为卫生搞得好,大家也乐意过来使用。
“裴嫂子,昨天陈护士长说的那个,什么战地医院,是真的要办吗,月钱多少你知道吗。”
裴王氏换了个手,点头对她耳语:“是真的,我当家的回来说的,知府大人说秋季要打仗,这不大人就是要办战地医院了。”
仇玲娘诧异的问:“怎么,又要打流寇吗,不是说流寇上回都被咱打怕了,不上这块来了吗。”
“我说仇娘子,你不还是本地人吗,怎么就光记得流寇,这秋天眼瞅着就到了,那帮子东夷人不是又该南下了吗?”
“哐当。”仇娘子的马桶脱手落在地上,还好马桶盖子牢靠,她单身一人估计存货也不多,里面的东西没有晃出来。
仇娘子顾不上马桶,身子微微摇晃,手中捏紧拳头,嘴里念念有词:“东夷人,爹、娘,咱要打东夷人了!”
裴王氏停下脚,感慨的看看仇娘子,知道她爹娘兄弟被东夷人祸害了,全家只剩下这一个。
仇娘子咬着嘴唇,憋出一口气,转头对裴王氏道:“裴婶子,你帮我和裴院长说说,这趟怎么样也要收我进这医院,就是不给钱我也去干。”
说完抢过裴王氏手里的马桶,和自己的一起拎起来小跑到粪坑边,刷刷两下都倒进粪坑。
裴王氏一愣,抢不过她,跑到十几步外,摇着轱辘车起来一桶水,一边摇,一边对仇玲娘道:“仇娘子你不用愁,这战地医院招好些人呢,只怕我们护理班的学员全部去都不够,听说仙姑还要给每个官兵发一套急救包,里面都有纱布棉球啥的,看起来是要干场大的了。”
水打上来后,两人一边着说话,一边把马桶洗了,裴王氏伸伸腰,抬眼看了看外边的田地,麦子和红薯都长势喜人,还有一些棉花,已经进入秋收的时节,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忙着抢收了。
他们家也买了五亩地,不过两人一个在医馆看病,一个在卫校上学,加上还有俩孩子,田地就租给别人耕种。
看到田里的庄稼,裴王氏好像已经看到了成堆的谷子放在自家院落的场景,喜滋滋的拎着洗好的马桶回了家。
裴王氏和仇玲娘到了别,刚要开自家院门,就见到隔壁的贾三媳妇家的丫鬟拎着马桶走出了院门,显然也是要去倒马桶,她冲着丫鬟瞪了两眼,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她有两个孩子,尤其是小的才会跑路,自个又有半天在卫校学习,一直也想买个丫鬟来,可惜裴小狗对她说白仙姑自己都没有丫鬟,他家要是买人,只怕东家不喜,而且他家就靠月薪过活,不似贾三还能拿提成。
想到这里,她冲着贾家虚掩的院门啐了一口唾沫:“什么人家,有手有脚不自个干活,整日价使唤人,真当自个是大户人家了。”
“啪”的一声,院门从里面重重打开,贾三媳妇一手扶门,怒气冲冲的朝着裴王氏道:“一大清早的,哪条狗在乱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