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槟脸色大变,扭头对白芷儿说:“芷儿,你快回府衙,我去前面看看。”随即不由分说跳下马车,吩咐萧大护送白芷儿回去,自己带着贺林江等护卫朝着喊叫传来的北门赶过去。
到达的护卫纷纷抽出腰刀标枪围住门洞,而城门附近的百姓都往这边围拢过去,探头探脑的往里边张望,唯恐漏看掉热闹。
上官槟赶到门洞前,越过人群望去,只见一名衙役无声无息仰面躺在地上,胸口上插着一把短刀,伤口往外冒出暗红色的鲜血,在身下聚成一滩。
几个看守城门的衙役用刀尖棍棒围攻两个瘦弱的少年,那两人都头发蓬乱如杂草,穿着破烂的棉袄,一个穿着黑衣一个穿着花衣。
那个穿着花破袄的挥舞着腰刀阻挡兵丁进攻,一边灵活的左躲右闪,与护卫衙役在城门洞处厮杀。
身上一件黑衣的责突然钻出包围,转身冲进人群中左冲右突,残忍地斩杀百姓,那些百姓尖叫着四散奔逃,两人分别造成巨大的混乱,北门处十分拥挤。
上官槟赶紧往边上靠,以便让百姓疏散,想起刚收到的刘大安来信,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念头。
流寇入了直隶,京城抽调周边军队进城这事他是知道的,其中就包括了山齐兵备道,那他所在的平江府很可能就成了流寇的目的地。
他不由得心里懊恼,自己到底不是真正带兵的武官,虽然看了一些兵书,但对于军事还是十分欠缺,只想着用民生手段平息乱民,而东夷人在深冬不会进犯,没有很好防范流寇的意识。
眼看着城门洞内两个少年不要命一般的与卫队兵丁搏斗,身上即使多处受伤也不退缩,他脸色一变,当即大声下令:“快关城门!抓住他们!”
现在门洞处已经空阔了不少,众护卫和兵丁开始动手,一名护卫操起棍棒一下砸在黑衣少年腿上。
黑衣少年的腿部受伤,跌跌撞撞的往前踉跄几步,扑倒在道路上,身边正好有一个方才受伤的百姓,他挣扎着想要撑起来。
护卫举刀正要往他身上招呼,黑衣少年突然大声嚎叫,对着旁边受伤的百姓扑去,猛力一刀插进百姓的胸口,短刀几乎直没至柄。
百姓惨叫声中,护卫的刀已经砍中黑衣少年肩膀,他惨叫一声,竟然也不避让,抽出短刀连滚带爬,扯住另一个受伤的老头,对着那老头的脑袋连砍两刀。
护卫原本想抓个活口,不敢太下杀手,看到这一幕,再也顾不得了,当即有两个护卫追上他,对着少年的后颈就是一刀,一颗头颅高高飞起,在地上翻滚几圈,露出一张龇牙咧嘴怒目瞪视的脸。
上官槟连忙喊:“留个活口,快关城门!”
而那个花衣少年,已经被卫兵团团围住,困在城门内,他后背和头上都中了刀,衣服都被划成布条,左手只几乎被砍断,只有一点皮肉连接着,右手上也被砍中,但依旧牢牢抓着一把刀。
花衣少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滴血的头发下面,一双凶恶的双目狠狠瞪视着眼前的官兵。
上官槟默默看着这人,毫不迟疑杀死无力反抗的百姓,这是一种何等的凶恶。
跟这两个少年比起来,以前见过的水匪乱民简直是菩萨转世。
少年人也在盯着他看,即便他自知必死,眼中也没有丝毫良善可言。
“你是何人,为何杀人”上官槟厉声斥问。
花衣少年快速的吸了两口气,眼睛转到正在缓缓关闭的城门处,嘴角微微抽搐,突然他满目狰狞地仰头嚎叫道,“长家快来啊,杀光府城!杀光他们!”
随即抬起右手的腰刀,朝着自己的脖颈一挥,刀刃深深扎入,鲜血从颈部喷涌而出。
就在此时,官道上一队长长排列的车马正往北门过来。
看到北门的吊桥缓缓升起,第一辆马车的车夫跳下来,朝着后面大力挥手,随后一把掀开大车的篷布,车上身穿蓝衣的流寇鱼贯而下,与身后的其他人一起汇成一股人流,手持兵器往城门外的吊桥冲去。
关上城门正要返回的伍长刚好见到这一幕,转身朝着城内狂奔,挥着手大喊道,“流寇来啦。”
城外的百姓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惊叫着四散奔逃,流寇追着他们挥刀砍杀,然后将尸体丢入吊桥下的壕沟,竟然要用这种方式来铺一条路,通到城门口。
城门上能清楚的看到城外,顿时一片喧哗,有弓箭的就拿弓箭射击。
一个身背弓箭的流寇跑到吊桥下的壕沟外,拉弓射箭如行云流水,一支重箭立刻射中城垛上的一个兵丁,中箭的人大叫一声仰头倒下。
上官槟领着人赶上了城楼,利用城垛遮挡,立刻将自己的火铳递给赶过来的阿强,让他对着下面的流寇射击,自己居高临下观察情况。
巨大的烟雾和轰鸣声伴随扬起的尘土,有几名流寇被击中,他们往后退出射程之外。
但他们没有停止行凶,很快追赶着将城外百姓斩杀一空。
有几个流寇也在观察城墙,他们这一番奔袭和搏斗后有些疲惫,但看向城头的目光依旧凶恶。
这些流寇来得猝不及防,而众人都是束手无策,“大人,怎么办?”贺林江焦急问。
看着下面蜂拥而至的流寇大队人马,上官槟手脚冰凉。
“冷静,冷静。”
上官槟在自己大腿上揪了一把,心里暗自念叨:“稳人心,固城墙,城墙,只要守住城墙…。”
稳住心神,他下令道:“先用砖石封堵所有城门,通知卫所兵上城。这股只有百余人,应该有大队流寇在后,他们夺门不成,该攻城墙了,咱们要准备守城。”
话音刚落,东北方隐隐传来一声号炮,片刻之后又一声,却清晰了很多。
阿强看向远方,脸色一沉:“大人,来了。
很快视野中一片烟尘腾起,东北方向蓝色的洪流伴随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敲鼓,上城墙备战!”上官槟大声下令。
身后两个兵丁听了,立刻咚咚的敲起大鼓,厚重的鼓声传遍全城。
伴随着鼓声,官道上人头涌动,密密麻麻的流寇顺着官道急速推进,如同汹涌的山洪,城外满布蓝衣的流寇。
......
白芷儿刚到知府衙门不久,就听见北面城墙上传来的鼓声,护送她过来的萧大脸色一变,低声说了句;“不好,有敌人来攻城了。“
“什么,你确定。”白芷儿吃惊的问他。
“定然不会错,这鼓声是有人攻城的预警,只怕刚才城门的混乱就是有敌人先锋过来了,流寇作战大多如此,都是先安排哨探进城,想法子让城门关不上,后面就有大队人马进攻。”萧大脸色难看的说。
他也是和阿强一起当过兵,对流寇的作风极为熟悉,而且刚护送白芷儿进京,明白当前形势。
他对着白芷儿行了一个礼,“大人应该在城北那边,府衙的内卫可以护住仙姑安全,小人这就过去。”说完将刀提在手中,转身就要上马。
“等等。”白芷儿叫住他,“你找人送我去找贾三。”
萧大停住脚,疑惑的开口:“贾三新做了三把火铳,算上原来卫所这里的破烂货,统共十几杆枪,就是全拿来,也顶不了事啊。”
他说的是上官槟召集了城内几个铁匠,让贾三带着一起钻研做自生火铳,也就是燧发枪,这阵子已经做出来了三把。
原来的莱海卫也有十几把鸟铳,不过保养很差,据说容易炸膛,甚至在演示的时候就炸伤一个原来的卫所兵,那些鸟铳也就没人敢用了。
以萧大来看,火铳虽然威力大,可要靠这几把枪来临时对抗,不说火力不够,就是人员训练都来不及。
白芷儿不是没想过帮贾三,但一来她这阵子的确忙,二来有些东西不是能在网上买到的,也就打印了些图纸给贾三,再按照他的要求买了弹簧等配件。
现在她也不确定自己能琢磨出什么大杀器来,但毕竟有超越这个时代的信息量,总有可以提供建议的地方。
想到这,她坚定的开口:“我有其他办法,你只管找人领我过去。”
......
两个时辰后。
府城上空飘动着淡淡的烟霾,城头上搭建起来木架,上面挂着用布匹棉被做的悬帘,用以挡住流寇的弓箭。
庞知县声音有点发抖,对上官槟躬身道,“大人,城内各坊每家抽一男丁充作守兵。另每户出一麻搭,三家一大缸,预防起火。各乡绅里老已在募集钱粮,很快都能收上来,作为御敌之资。
上官槟朝庞知县点点头,让出身边一个位置与他。
庞县令走上前,喉咙发干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旷野上人头涌动,成千上万的流寇汇集在城外,有三面大旗引导,一路面对着他们,另两路向东西方向移动。
根据阿强和萧大估计,城外大约一万多人,不过其中大部分是手拿简单兵器的厮养,只有少数是武器精良的长家。
府城的城头上也密密麻麻,所有卫所兵、镖师、抽调出来的男丁组成守兵,都在城头上,数量接近三千人,城下的老人、女人、小孩也组织起来往城头运送物资。
“大人,流寇这是要三面攻打府城了。”庞知县脸色苍白,城墙上所有人都被这种阵势所震撼。
阿强对上官槟说:“大人,他们要拉长战线分散我们的兵力,看起来是三面,但西城外地势高低不平不利于进攻,只能是牵制,实际是攻东南两面。”
上官槟点点头:“好,咱们也有数万人,只守两面城墙,仍是占优的”
庞知县诧异的道,“何来几万人?”
上官槟神情严肃的道:“城中数万百姓,无论男女老幼,今日都是守兵,只要人在城就在。”
“是,今日本官也要上阵。”庞知县声音颤抖,喃喃的说道。
城下队列中跑出一个骑马的流寇,对着北门射过来一箭,箭上绑缚着一封信。
一个守兵去捡起来,送到上官槟手中,信纸上写着十二个字“献城取财,破城杀尽,汝等自决”。
就是非要攻克府城的意思,想要府城投降。
上官槟牙关紧咬,对庞知县道:“回信,写八个字。”
庞知县赶紧应道,“回哪八个字?”
上官槟冷冷看着城外的红旗,“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庞知县听了大声附和道,“在下来写!”说罢大步走进了门楼。
城楼上又安静下来,上官槟看着城外壕沟中百姓的尸体,转身来到靠近城内的一个城垛边,拿起铜锣敲了一下,城下的守兵都往这里看过来。
他扫视着守兵们一张张陌生的脸,此刻突然感觉心潮澎湃。
上官槟伸手指着前方的府城,大声对他们道,“谁能告诉我,这城里有什么?”
一个守兵大声道,“有房子,有爹娘。”
“说得好,还有什么?”
另外一个守兵应道,“有媳妇,有孩子。”
“说得好!爹娘、媳妇、孩子都在这城中,家就在这城中。”
上官槟因为激动涨红了脸,大声对下面喊,“背后就是你们的家人,今日生死关头,你若从城头逃走,他们都会像那样被丢在壕沟里。”
上官槟手指着城外的方向,附近的守兵认真的听着上官槟说话,每个人脸上既有恐惧,又满怀激愤。
“今日这道墙就是你们的家,就是你们妻儿父母的命,你们要死也要死在城墙上,你死在城头,你家小才能在城中活命。我上官槟今日不打退流寇,绝不生离城墙。”
庞知县激动的大声道,“本官立誓,流寇不退,本官绝不生离城墙。”
所有的守兵和壮丁都神色激动,上官槟知道时机到了,这个时候需要把他们的恐惧化为勇气。
上官槟举起右手,高声大喊,“杀流寇保家园!”
守兵和壮丁们齐声响应,“杀流寇保家园......”
一声声怒吼在城墙上齐齐响起,传到下面的流寇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