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袁尚举行宴会,与青州诸将面色阴沉不同,袁谭显得格外高兴,拉着两个弟弟再三嘱咐一定要团结。
袁绍死后府邸经过重新装修,现在三兄弟和刘褒同住在一座大屋之内,内部样式像是一家现代宾馆,一条长走廊两边是寝室,主人与主人之间隔着仆人卧室正好六个房间。
袁尚作为主人住在正院,刘褒作为人质轻易不会离开房间,最多到院子里散心,这样有个好处,谁敢对袁谭动歪心思,就会陷袁尚于不孝。
袁熙和袁谭的房间几步路就到,当天夜晚袁谭亲自来访,刘琰没给好脸色,不等袁谭开口抢先质问:“你的承诺呢!共同进退是狗说的呀!”
“威硕。。。。。。”
“称呼刘度辽,刘孝阳也成。”
“刘孝阳。。。。。。”
“行了,还是称威硕吧,我就纳闷了,破头盔你抢它干啥?!”
面对抢白袁谭只是轻笑:“吕旷、吕翔升为郡都尉,其下两校改由马延、张顗二人统领。”
刘琰眼珠子瞪的铜铃一般,还奇怪开会现场怎么没看见吕旷和吕翔,还以为吃坏了肚子在家窜稀,原来是给撵走啦,这些天憋在房间里,外界这么重磅的消息居然不知道。
此前动高蕃很容易理解,军队归建后郭援成了实际上的最高指挥官,赶他去河东再少一个掣肘,借着风头无两正好拿掉吕旷吕翔,五校营指挥层大换血,老资格只剩下韩猛。
没动韩猛可能就是因为他猛,新老交替总得有个缓冲阶段,等彻底掌控之后韩猛肯定也留不下。
袁谭顺手拿出两份秘报,一份是东莱太守管统举报济南相刘询暗通袁尚,另一份是王修查出袁尚给管统和刘询都送去了密函,王修在信中直言刘询肯定会背叛,同时也作保管统不会背叛。
王修分析的很透彻,邺城会战之后所有人都被冀州的强大震惊,相比袁尚,管氏更希望实力偏弱的袁谭掌控青州。
所以说青州一旦乱起来,管氏反而会主动帮助袁谭,历史就是这样吊诡,过去的敌手因为时局变化转眼就成为盟友。
历史上的管氏很生猛,曹操平定青州后只有管氏不服,海陆总动员主动上来掰手腕,要不是王修出面调解,真说不准能和曹操对抗多久。
刘琰完全无法理解:“不是,为啥呀!大好的局面,显甫图啥呀!”
袁熙闭目沉吟一阵,缓缓开口解释:“单靠冀州不足以制霸天下,需要整合河北全境,如父亲那般。”
曹操控制天子怎么说都有理,刘备奉诏讨贼大义在手,袁氏什么都没有谁都靠不上,只能靠实力硬闯,没有硬实力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满天下都是白扯。
所以袁绍立足河北,以世祖皇帝为榜样立定志向,团结士阶层族结束动乱,收拾破败山河重整原有的社会秩序。
得到地盘才发现,冀州士族的强大超乎预料,这就是袁绍控制整个河北,也只能动员十万人南下的原因,不是他不想动员更多,是他做不到。
冀州人口、土地、资源、产业都在士族手里,规模是袁绍治下的两倍有余,先不说士族军队的战斗力如何,也不论他们是否愿意和袁绍南下,单说那么多非嫡系的军队集中到一起,谁心里不哆嗦?
再说,曹操当时只有五万人,十万人足够打赢,也没必要全部动员。现在局势变了,冀州人用事实证明袁尚可以放心动员,可是袁尚不情愿。
事情都有两面性,有一利就有一弊,可以把袁氏也看作士族的一份子,最强大的带头人,靠士族打天下就得分享成果,人家出多大力你就要给多少好处。
袁绍靠士族得到冀州,所以默许士族占有最多的好处,最后就是尾大不掉,和和气气的时候看不出来,一旦你敢动人家利益分分钟教你做人。
你执政天下考虑的就不是单独哪一个州了,可冀州人不会站在你的角度想问题,势必会爆发矛盾,刚刚安定你有魄力再打一次吗?
说到此类教训还真有,世祖皇帝取得天下后和南阳士族产生冲突,最后不得不妥协退让,教训就摆在眼前,不想重蹈覆辙,起码要做到自身的实力足以对抗所有士族。得了天下还有空间退让,就怕还没等成功,双方矛盾便激化的难以调和。
闹矛盾不是没有可能,冀州士族大部分没有进入权利核心,新人有功劳旧人得腾地方,在强大外部压力面前当然可以,以后地盘不止河北怎样分配利益?
目前核心层都是老资历,侍奉袁家两代人功劳苦劳不是新人可比的,你让他们让渡权利现实吗?你让他们高姿态分享果实可能吗?
要命的是袁尚居中调解会里外不是人,和稀泥只有一个结果,新人得不到满足徒生怨气,老一辈受到委屈不再支持,这才是真正的危机!
所以袁尚选择了最优解,借用冀州的声势,重新整合河北全境,能达到袁绍当初的实力就足够,到时可以独自南下消灭曹操,不给冀州人变强的机会。
和袁谭开战到不可能,袁尚采取的是逐步渗透其内部,能不动手最好,最终的目的是架空袁谭,以最体面的方式和平接管青州。
现在看来很有成效,袁谭实际控制区并不多,其中平原国、济南国和北海国是重中之重,刘询是济南国相,济南国紧邻平原国,他响应袁尚等于青州少了三分之一的实力。
袁谭满打满算三万军队,当初带出来一万多,王修带出来一万,青州本土那点儿剩余军队无力对抗刘询造反。
靠管氏倒是可以击败刘询,就怕人家给你干完活要工钱,赖在济南国不走袁谭也没招,总之什么样的结果对袁谭都不利。
袁熙解释完如释重负一般,一头倒在刘琰怀里,连拱带蹭狠狠吸了一口,最后带着满足闭目微笑:“阿硕,你真嫩啊。”
“冀州太强,太强啊。”袁谭别过脸避讳,这个弟弟一点都不笨,怕是早看清了形势。
头盔本身不重要,单纯想看幽州的态度,像高干那样老老实实当助力最好,如若不然也好准备应对,所谓应对不外乎吃掉,毕竟苍蝇也是肉。
甄逸当众提醒就是要刘琰赶紧退让,小孩子抱着黄金多危险,赶紧扔掉!虞叔有能力赶走国君,袁熙没那本事,没那本事就顺着国君,要啥给啥,所以,您别抽风了头盔给袁尚!结果刘琰理解有偏差,还和袁尚讨价还价。
刘琰傻眼了,带着哭腔胡言乱语:“可毁了,可咋办呐。。。。。。”
袁谭给逗乐了:“我看做的挺好,你家处境比我强。”
“大郎,别逗咱了,哪儿强啊!”
眼看刘琰要哭,袁熙忍不住笑出声来:“强在你够嫩,咱家没事了。”
“是够蠢吧。。。。。。想我堂堂首都高端局杀出来,咋到了外边还跟小孩似的。。。。。。”
见到跋扈的人吃瘪,袁熙忽然兴致大起,满面红光在狭小的卧室里翩翩起舞,一边舞蹈一边唱念:“梧桐枝高兮凤栖,和鸣朝日兮锵锵,峦崇谷峻兮虎扑,踏地风起兮啸啸。”
刘琰咋说也是文化人,能听懂袁熙不是取笑谁,许昌是高端局不假,就如同凤凰站在高枝上对着太阳唱歌,声音甜美就足够了,地上的事可以完全不管。
到了河北环境和眼界完全不同,现在是老虎脚踏实地扑食,情况更复杂,涉及面更广,还拿过去的习惯应对显然不够。
说白了,妹子你窄了,阅历和脑子都不够,要不说还是太嫩。
刘琰只能点头,论控场能力还得说在床上,再抬头看向袁谭,暗道一声罢了:“大郎啊,要不你也退吧,所谓海阔天。。。。。。”
话还没说完兄弟俩脸色一齐骤变,袁熙第一时间捂住刘琰:“管好自己!”
袁谭冷笑一声:“除了成功我别无选择。”
四世三公之后汝南袁氏嫡长,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一辈子不凡,身为长兄要身居顶层执政天下牛耳,三公不是终点,是袁谭这一脉新的起点。
背负万千期待,受世人敬仰,无数当代精英追随,走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路,再累再苦也不能歇,不想前进也得前进,众多追随者绝不允许他放弃。
袁谭有傲气,有傲骨,有理想,有抱负,正因为困难无法克服,才需要袁谭来做,说放弃他做不到,死十次也做不到。
沉吟了好一阵,袁谭脸色才恢复平淡:“我不能高官厚禄无所作为混日子,我要完成家族的理想,先辈的抱负,我是袁谭!我要引领未来!我只能死在成功的路上!”
袁谭离开了,走的义无反顾,刘琰呆愣愣半晌,看向同样呆立一旁的袁熙,莫名的忽然紧张起来。
“显奕呀,你不是连我都蒙,等着他俩完蛋坐收渔利吧。”
“挺好。。。。。。”袁熙说完笑呵呵的回头:“不会。”
刚才那句挺好着实吓了人一跳,现在刘琰缓过劲相信袁熙不会,幽州什么情况自己最清楚,要真有那心早干什么去了?袁熙不傻,摆烂到现在只能证明他问心无愧。
两天后袁谭军出发,刚接近黎阳曹操大军马上撤退,郭图见到自家援军兴奋不已,对外宣称曹操是恐惧袁谭军力因此才选择撤军。
不管真假这次南北对抗河北算是胜利一方,义勇人数众多耗费大量军粮,再有几个月就该秋收庄稼不能没人照看,抚恤完毕各个豪族相继离开邺城回归家乡。
没过多久辛毗带着四千青州援军来到黎阳,按说仗打完了他不该来,此时袁谭军力膨胀到近两万,老老实实守在黎阳倒没人说什么。
史路走了好几个月可算是给盼回来了,刘琰和唐姬通过淇园一直在暗中联络,这次曹操北上的突然,史路没敢动身返回,正好唐姬派人来说有要紧事叫史路亲自去趟洛阳。
到了人家地盘史路不敢乱说话,打死不承认刘琰称帝的事,唐姬也没追问,只叫带着梦姐一同回来。
一来一回耽误了好几个月,两年不见梦姐又丰腴了不少,给惬意生活滋润的满面红光,好像发了大财一样,穿了好几层锦缎衣服,走起路慢慢悠悠。
刘琰先是对史路表彰一番,接着讲起了正事:“跟咱这么久了一直没个正经官身,前日讨了个安国县丞,你先去干着。”
县丞起点不算低,而且还是安国这样的富庶大县,这么大岁数总算得了个正经官位,史路图的就是这个,当即告辞回家准备去了。
“你什么时候跑夫人那去的?”
“一直与吴质搭伙,后来夫人想着您身边不能没个贴心人儿,就差我来了。”
吴质自打去了司空幕府做官,好似变了一个,不贪污不腐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干工作,逐渐改变了以往恶劣的风评。
更让人刮目相看的是,这小子不怕受牵连,和刘琰过去的亲信仆妇梦姐搭伙过日子,当官的都有小妾,吴质不纳妾对得起家中老婆,外面养个外室谁也挑不出理。
恩怨过去就过去了,刘琰不想提及,随意应付道:“监视我吧。”
“哪儿能啊,咱知道里外。”梦姐眨眨眼:“夫人给您带了话儿。”
刘琰起身关紧房门示意可以讲了。
“大势不可逆早作打算。”说着梦姐拿出一块玉琀放在面前。
《说文解字》这样解释:琀,送死者口中玉也。
玉琀是典型的丧葬礼器,古人视死如生,因此不能让人空口离去,又坚信美玉能保持尸体不腐,所以会在尸体口中发放置玉琀。
通常塞一半留一半,表面没有任何纹饰,中央掏出一个大圆孔,如果不是呈现鸡心形状,看起来和玉璧完全一样。
刘琰一看就明白,这是面缚衔璧的意思,唐姬这是要自己投降啊。
所谓面缚衔璧,是指春秋时期用假丧礼表示投降的做法,投降者脱光衣服,反绑双手嘴咬玉璧,如果对面接受投降,会拿出玉璧解开绑绳,代表重获新生一切既往不咎。
此类礼仪仅限于男性君主,一般人还没资格用,比如臣子家眷,投降的时候得老老实实穿着孝服在后面呆着。
唐姬用这个暗示趁有实力找机会投降,第一个投降曹操肯定接纳善待,送玉琀也代表吃喝不愁,大概率能保留地盘,不然干嘛不送玉塞偏偏送玉琀?
“没讲其他?”
“没讲其他。”
刘琰放下玉琀又拿起来,拿起来又放下:“这有点早吧,我家显奕也不能同意,哎呀,我爹在就好了。”
提起赵温梦姐叹口气:“司徒公。。。。。。”
“怎的?”
梦姐犹豫很久,十分不情愿的讲起赵温遇到的麻烦,自打赵彦出了事,他在蜀郡老家的正妻和小儿子就开始闹,每个月都来信要求赵温和刘琰断绝父女关系。
原因也简单,先是孝阳侯灭门,辎重营遭袭知道的人不多,偏赵温媳妇知道,不算别人,直接关系人秦邵就死了。
梁王祖坟遭到盗掘,然后是赵彦出事接着刘琬挂了,刘琰刚来河北,没嫁进袁家之前袁绍好好的,婚事一定袁绍没了,都传扬遍了,谁和刘琰有关系谁就倒霉。
刘琰直接就站起来了:“简直放屁!”
“可说是呢,我家季重就很反感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所谓子,子不说啥?乱神仙?”
刘琰狠狠摆手,子不语怪力乱神用在这里简直驴唇不对马嘴,这根本不是胡说八道的事了已经,这是诽谤,这是中伤,这是恶意犯罪!
“司徒公那是断然拒绝,甚至绝食,蜀郡那婆娘倒是收敛许多。”梦姐见左右无人,凑到跟前抽出一张小纸片:“司徒公受监视,过了好几道审查才带出来。”
赵温的笔迹跃然纸上,字数不多浅显易懂:
立秋之日,子丑之时;长男入兑,少女分荡;阴阳积实,进退交运;居中悦内,元士立首。
秋去春至,丑寅之复;乘马班如,中女不字;阴阳升降,内外刚长,天地草昧,无出于此。
这是京氏易卦词,上四句是节卦,下四句是屯卦,节者止也。连起来是止屯二字。。。。。。
刘琰猛的打了个激灵,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余光瞥向梦姐一瞬间放松下来,捂住脸嘿嘿嘿笑的浑身都跟着颤。
“看过的都讲这是。。。。。。”梦姐犹犹豫豫不敢讲。
刘琰涨红着脸大方承认:“没错,就是艳诗。”
梦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怪不得他们说司徒公是性情中人。”
刘琰叹口气:“那当然,我爹那是夜夜硬朗日日灵光,我哥就算了没人能比,袁熙能有我爹一半就心满意足啦。”
说完就后悔了,刘琰满脸通红开口解释:“我说的是脑瓜子,脑瓜子!”
“懂!您少个谋士,缺个智囊啊。”
梦姐说到心眼儿里去了,没个好谋士就是不行,身边几个人要么没脑子要么不可靠,想着想着沮丧起来,躺在垫子上生闷气。
“唐弘农向您推荐个人。”
刘琰哦了声:“谁呀?”
梦姐狠狠敲打脑壳,主子交代的事情有点多有点乱,缓了半天眼珠子一瞪想起来啦:“单福,对就是单福,前阵子回颍川看他娘,往来都借住在唐家。”
说完愣了一会儿,又想起来赶紧接一句:“字元直。”
能让唐翔开口推荐本事应该也差不了,刘琰有了些兴趣:“没听过颍川有个单家呀?”
“是没什么名气,和我家季重出身差不多。”
“回头派个人叫过来。”刘琰嘴角一撇,原来是个破落户,既然唐家大哥推荐,多少得卖个面子,叫过来当厕筹也不错。
想起厕筹又来了精神,袁家的几个丫鬟早用腻了,一点儿不刺激,不爽快,柔柔糯糯总觉的弄不干净。
梦姐连连摆手:“不是,唐弘农说了,这人傲得很,得派州官带厚礼去请。”
“惯的臭毛病!”刘琰火气一下窜上头顶。
一个破落户还要州一级官员去请?徐辑还是焦触?按延聘等级授予相应级别的官职,这要来了至少也是六百石,再往上就是中郎将一级了。
干两年想当军师中郎将呗?除了长史全归你管,还的兼地方郡守,你凭什么呀,再有本事也没这么干的,扯淡吗这不是!
再好的人才也得先干出成绩吧,万一你不行,丢的可是我的面皮。再说了,让史路那些人怎么想?我还能不能好好闹天下了?
梦姐察言观色,见到主子有气立刻掀篇不再提谋士的事,这个时候最好讲一些趣闻,主子高兴奴才也安心。
“我在淇园看见一个黑侏儒,会喷火欸,很有本事很能赚钱。”梦姐讲述起康茂德在淇园周边的诈骗事迹绘声绘色。
“他打着您的旗号到处开课教授种金子。”
刘琰眉毛一立:“种金子?打我的旗号?”
梦姐凑得极近嘀咕一阵,刘琰眉毛立的更高:“竟然这么多钱!都是白痴吗?”
“这不是打着您的旗号吗,他又是外国人,有神秘感所以大家才上当。”
“打我的旗号,我一文钱都没收到!”
“可说是呢,他这是忘本啊。”
刘琰走两步又颓然坐下:“赶紧抓回来,我要活撕了那张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