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月未能入城的事,成了裴砚最头疼的事。
八皇子对他极度信任,可架不住他旁边还有一个李兆林。
八皇子就算再不喜欢李兆林,对他的话也能听进去几分。
城门怎么开,什么时候开,这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
事成,则万事可期。
事败,则前途不明。
“裴砚。”垂花门下传来花姜的声音。
裴砚收敛神色,嘴角挽了笑,身形松松垮垮,又是一身闲散不羁的风流样。
“花花,你在这里等我呀。”
裴砚长腿跨过去,垂下的衣摆行云流水一般从他脚下飘过。
花姜原本有事想问他,见他眉眼间似乎藏着一抹忧色,便顺口接了过去,“我还没吃晚饭呢,你要不要赏脸,和我一起。”
裴砚顿了半秒,从喉咙里滑出一个字,“好”。
两个人并肩往花姜的院子走去。
花姜没说话,裴砚也没多说一个字。
在外周旋了整日,他的确有些倦怠了。
此刻,有花姜在身边,这种安静的气氛,他不想打破。
“桂花鱼,糖醋小排,粉蒸牛肉,凉拌三丝,还有一道滑肉汤。”
花姜一边报菜名,一边让人上菜。
裴砚一个人住的时候,通常都是一荤一素两道菜就打发了。
他对吃食一向不在意,更谈不上精通。
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膳,他突然有了胃口。
“粉蒸牛肉?这道菜还挺新鲜的,我第一次听。”
“我府上的厨子,应该不会做吧?”
花姜笑了笑,“这是我的独门绝技,大周只有我才会做。”
裴砚挑了一筷子,放到嘴边,突然有点舍不得吃了。
花姜于他,是患难时唯一的亮光,也是上天恩赐只会停留一次的过客。
他害怕,尝到这份专属于她的味道,从今以后,每一餐都会想起,都会怀念。
“怎么?不喜欢吗?”
裴砚摇摇头,张嘴,细细咀嚼。
米粉的绵软,牛肉的劲道,辛香的调味,多一分嫌重,少一分嫌淡,严丝合缝,恰到好处。
不像他和花姜,是永远错合不到一起的两个人。
“好吃。”
裴砚拎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
借着喝酒的瞬间,他闭上眼,将眼底的酸涩生生压了下去。
曾经,他无数次幻想过和花姜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真当面对面坐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他又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太子已经到京郊了,最迟后天晚上,他就会带兵入城。”
说到一半,他就想扇自己两巴掌。
说什么不好,自己嘴贱非要提周桓做什么。
花姜果然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没有看到裴砚泛红的眼尾。
“城门有重兵把守,京郊又有大营驻扎,他们硬闯,很容易会遭受两面夹击的困境,风险太大了。”
裴砚点头,忍不住多看了花姜几眼。
“八皇子现在对我深信不疑,我和太子之间也不会有任何可以被人抓住的把柄,太子若赢了,皆大欢喜,他若输了,成王败寇。”
“花花,你就只能永远住在我裴府了。”
花姜手指微蜷。
她的退路,早有人为她打算得明明白白。
这一场输赢对半的赌局,从一开始,就注定只有她能全身而退。
可她不想,也不能成为他们的顾忌和拖累。
“裴砚,我要见李兆林,就算我求你,能不能帮我?”
裴砚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拒绝花姜。
“这件事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太冒险,李兆林那种粗人,没有耐心听你多说,对他而言,动手能解决的事绝不会动口。”
“花花,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外面的事,有我和太子。”
花姜在这件事上,也是下了决心的,她决定好好劝说:
“裴砚,说实话,我其实是贪生怕死之人,可我也有底线。太子回来,不仅仅为他自己,也不是为我,而是为了大周。”
“八皇子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又容易轻信他人,任人唯亲,上不正则下不效,若是由他执掌政权,朝堂必乱,大周转盛为衰,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我知道自己见了李兆林,也未必能成,可若不去,我良心不安。”
裴砚轻笑一声,背靠椅背,懒懒回道:“花花,我可不是什么圣人,我只管自己过得好不好,至于旁人,那都不是我在意的事。”
“是吗?”花姜紧抿嘴唇,苦笑道:“长乐坊的花魁娘子虽出身风尘,在百姓口中的风评却很好,是为何?”
“冬日持续三个月的粥棚,救了不知多少吃不起饭的流民,城西的私塾来者不拒,贫穷人家的孩子也能上学,还有保婴堂,里面住了快一百个被丢弃的孩童了吧。”
花姜直直看着他,“你倒是说说,那小娘子从你这儿拿了多少钱财,才养得起那一大摊子?”
裴砚别过脸,虽然还撑着装严肃,可没有章法胡乱敲着桌面的手指却出卖了心事。
“裴砚,你背负骂名,忍辱负重,当真是为了自己,为了我吗?”
“你只是不想阿谀奉承,不喜礼尚往来,不愿卑躬屈膝,更不想有一日被迫失了自我。”
“裴砚,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也想做我自己啊,你能明白吗?”
最后那句话,如惊雷炸在裴砚耳边。
他的心开始狂跳,血液止不住沸腾,心底的声音在叫嚣。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懂他。
“我也想做自己。”
这是一个他不能拒绝的理由。
什么生死,什么情爱,这一切似乎都被抛到天边,不足为重了。
彼此成全,才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同行。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花姜。
他没有一丝犹豫,“好,我答应你。”
“我会和长公主说好,让她明晚想办法将李兆林留在太极殿,你去和他谈吧。”
“多谢。”
虽然裴砚没说,但不用多想也该知道,裴砚安排这些事会费多大力气。
如今长公主还被关在栖林殿,他要先想办法把长公主送到太极殿,然后还要安排李兆林前去。
每一个环节,都很难掌控。
花姜开始盘算明晚到底该怎么劝说李兆林。
裴砚则沉浸在心灵共振的愉悦当中。
吃完饭,两人又喝了点茶。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一直盘桓在裴砚心头的那句话,他还是想问一问。
从理智上来说,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问话。
可他怕自己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
他蜷手在唇下,轻咳了一声。
“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另一只手握住酒杯,修长的手指泛白,所有的勇气都积攒到了舌尖,“你会不会选择我?”
花姜顿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