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门五里路的望京亭，萧时月已经等了一整日了。
八皇子没有派人来接她。
她一点儿没有因为八皇子的失约感到伤心。
她和周桓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
只是，若她没有顺利入京，她身后的军队想要打开城门，就必定要牺牲很多人了。
她记得，离开西北的时候，父亲曾和她有过一次谈话。
萧家是武将世家，祖祖辈辈享尽功勋，却也前赴后继在大周边境埋葬一个又一个儿郎。
到了这一代，原以为随着大周强盛，烽火渐熄，萧家人也能多留几条命了。
可权政更迭，内乱丛生，竟不得已要将萧时月推上前线。
“月儿，你常说你要是男子就好了，可以像你大哥二哥一样保家卫国，”萧大将军难得露出温情的神色，“其实，女子也一样。”
“你母亲远在京城，守着萧家大宅，周旋于后宅交往，在我心里，那也是战场，只是未见风雪鲜血，却一点儿不比我轻松。”
“月儿，你这次去京城，我不会拦你。萧家，无论儿女，都没有孬种。”
萧时月站在山坡上，远远望去，京城华灯初上，星河灿烂。
商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才子佳人的呢哝软语，炊烟人家的嬉笑怒骂，似乎都被夏风裹挟着，落入她耳中。
这样繁华的人间，理应越来越好。
同样等到深夜的，还有杜月娘。
杜月娘端了一盅百合银耳羹去往八皇子的书房。
“杜侧妃，请留步。”门口的侍卫叫住她。
“何事？”
“回侧妃，王爷不在。”
杜月娘转头说：“我知道，王爷进宫看陛下了。王妃特意派人知会我，说王爷这几日上火总是咳嗽，让我准备好汤羹，让王爷回来用。”
“这不，刚做好，等王爷回来，温度正好。”
侍卫的手依旧没放下，“侧妃不如等会儿再来吧，王爷一回来，奴才就找人告诉您。”
杜月娘眉头一皱，轻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我如今身子重，住得又远，这么一来一回，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你负得起责吗？”
侍卫被说得埋下头去。
书房重地，他可没有胆量随便放人进去。
杜月娘气势不减，“我又不是没有独自进去过，连王爷都没说过我，你倒还敢指手画脚起来。等王爷回来了，我非要让他治你的罪。”
大家都知道，整个王府最受宠的就是杜月娘，连王妃都要给她几分好脸色。
而且，她的确独自在书房待过。
那一次，她陪八皇子办公务，睡着了。
八皇子有事出门，没舍得叫醒她，便由着她在书房里睡了一会儿。
杜月娘见侍卫脸色松动，她的声音也软了几分，“你若实在为难，那我就在外面等吧，反正王爷就快回来了，我站一会儿，应该也不碍事。”
侍卫思忖了一阵，终于放下了手。
杜月娘抬脚走进去，并未关门。
“你快去找王妃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听着外面。”
一进里屋，杜月娘就赶紧吩咐秀兰。
“你要注意，东西怎么拿起来就怎么放下去，王爷心细，可别让他看出破绽，要是连累了我，我可不会饶了你。”
说完，杜月娘就走到门边，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着。
八皇子出门之前，正好将那封信翻出来看过，又被李兆林一阵搅和，没来得及收起来。
秀兰很快就在书桌上找到了。
“侧妃，我看完了。”
“这么快？”
秀兰还没来得及回话，便看到一抹身影从门外跨步进来。
“参见王爷。”
看到秀兰行礼，杜月娘脸上的惊讶还没掩下去。
八皇子见杜月娘坐在门口，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杜月娘赶紧平复好心情，挥挥手让秀兰出去了。
她起身回道：“刚进来，给王爷送甜汤过来，妾身亲自熬的，王爷尝尝合不合胃口。”
说着，杜月娘就端起手边的瓷盅放到书桌上，取了小碗盛汤。
八皇子掀起眼皮，不露痕迹打量了她一番。
杜月娘不识字，八皇子对她的戒备便少了许多。
他进门前，侍卫就告诉过他，杜月娘来了。
看她刚才坐的位置，还算懂分寸，没往他书桌前靠。
八皇子顺手将那封信叠好，装进了锦盒里。
杜月娘将碗送到八皇子面前，“王爷这几日实在辛苦，妾身愚笨帮不上什么忙，就只会做些没用的东西，王爷别嫌弃才是。”
八皇子接过碗，放在一边，握住她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摩挲着。
她的手曾经做过粗活，比起那些大家闺秀的手，多了几分粗粝。
可就是这种粗粝，让八皇子觉得真实。
他从早到晚，身体脑子一刻都没停过，不是在算计别人，就是在提防被人算计。
此刻看到杜月娘，竟有一种重新落入人间烟火的踏实。
“你身子重，这些事情留到以后再做，也不急于一时。”
八皇子自己都没察觉，他的话音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心。
他将杜月娘抱到腿上坐着，埋头在她怀里歇了很久。
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杜月娘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让他闻着很安心。
他突然开口，“刚才那个婢女，好像是跟在王妃身边的人，怎么和你在一起？”
杜月娘压住心里的惊慌，搂着八皇子回道：“伺候我的丫鬟生病了，王妃担心旁人粗笨，怠慢了我，便将她的人派过来守着。”
“她还算想得周全。”
杜月娘生怕八皇子察觉出异样，对他说道：“殿下若是累了，我替您按按头，松快松快。”
八皇子收紧手臂，不让她下来，“就这样，让我靠靠。”
良久，他才叹出一句，“月儿，还是你好。”
杜月娘的一切，都依附于他。
她的衣食住行，她的喜怒哀乐，全都托付在他身上。
他不用担心她对自己不忠，也不用怀疑她的用心。
能进他书房的女人，这世上，也就她一个了。
这一声月儿，是他第一次叫杜月娘。
可惜，杜月娘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