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城五十里的阴阳山脚,夜色深重,尽管已出了密林,依旧有乳白色雾气萦绕在林间。
萧时月踩着脚下的腐叶,朝周桓走去。
“殿下,吃点东西吧。”
三千人分成六个队伍,依次穿越阴阳山。
他们所在的头阵,小半个月没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
山脚有一条小河,将士们捉了鱼,不敢用明火,便找蕉叶将鱼裹上,再覆上泥巴,放进提前掏好的火坑里闷。
人多鱼少,萧时月知道周桓身上没有那些骄奢的习性,便只拿了小半条给他。
“多谢。”周桓接过手,找了一块石头,也没讲究,直接坐着开始吃。
“时月,你也坐吧,今晚就别值夜了,休整一夜,你明天还有正事要做。”
萧时月身上的铠甲映着月色,闪出细碎的银光。
她本来就长得高,虽然比不得周桓的身量,但站在男人堆里,倒也不算矮小。
和离京前相比,她的皮肤晒黑了,也粗糙了,可眼里的光却越发明亮。
她朗声说道:“殿下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若是事成,您该给我的封号,可不能耍赖。”
周桓轻笑一声,“我说的话,什么时候赖过账。”
“只是,你务必要按计划行事,切不可鲁莽。如今整个京城都落在李兆林手里,八皇子仰仗他,就算他还有心顾你,也未必能说了算。”
提起八皇子,萧时月眼里没有任何波澜,脆生生回了一句,“是,属下明白。”
......
平王府。
离八皇子设定的十五日期限,只剩不到三日了。
玉玺还没找到。
他已经派人将太极殿里里外外翻了好几遍,都没有任何发现。
连皇帝的贴身内侍陆炳忠都被拉去诏狱,受了刑,也没逼问出什么来。
他一直确信,自己在皇帝心里,是最佳的储君人选。
就算他什么都不做,皇帝也会在最后时刻将自己送上皇位。
这一切,原本是名正言顺该他得的,可现在这么一弄,倒好像他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似的。
可李兆林又实在逼得紧。
“王爷,现在都还没有太子的消息传来,这并非好事。说不定,太子根本就没有遇伏,又或者他早已脱困,说不定此刻已经朝着京城亮剑而来了。”
李兆林一大早就进了王府,在八皇子耳边念叨了小半天,嚷得他头疼。
宫里传出消息,皇帝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若是再拖下去,只能药物针灸一起上,皇帝必定要经受多番痛苦折磨。
李兆林自认为,他幼时便和皇帝相伴,是君臣也是知己。
他帮八皇子,一来是因为八皇子的许诺实在诱人,给他封异姓王,世代承袭,这一点不仅当今圣上做不到,纵观历史,就没有几个人能得这个荣宠;
二来,他知道皇帝对八皇子一直寄予厚望,就连当初在皇后丧礼上的圣旨,也私下给他看过。
既然这是皇帝的遗愿,他帮他实现,也算全了君臣之间的情谊。
他原本就不同意八皇子拖延时间,非要找什么玉玺。
快刀斩乱麻,才是他在战场上奉行的准则。
如今一听皇帝弥留之际还要受苦,他就更不愿意了。
“王爷,普天之下谁不知道陛下最看重您,当初若非太后阻拦,您早就是储君了。这都是众人皆知的事,就算没有圣旨又如何?”
“只要您坐上宝座,后世如何书写还不是您说了算,您何苦非要等这几日呢?”
八皇子瞥他一眼。
心里暗想,裴砚说的没错,李兆林仗着手里有兵,对着自己指手画脚,以后要是抓了自己无诏继位的把柄,还不知道要怎么左右自己。
他轻哼一声,“李大人怎么比我还着急?多的都等了,区区三日却等不得了,本王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你放心便是。”
李兆林叹了一声,“王爷要不跟臣进宫看看,陛下如今要活不能活,要死不能死,生生受着噬髓之痛,陛下平日最疼爱您,您忍心看他受罪吗?”
李兆林这番话发自肺腑,可落在八皇子耳里,却成了嘲讽。
他让云妃给皇帝下毒的事,虽然是瞒着李兆林的。
可篡位的事都干了,还在乎皇帝身体痛不痛,简直不要太虚伪。
八皇子还有事要做,没时间跟他耗,拂袖起身就要往外走。
“王爷要去哪里?”
如今形势紧张,八皇子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无数人的眼神,容不得一点纰漏。
八皇子心底腾起一股莫名怒火,“李大人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你该学学裴砚,多做事,少说话。”
“王爷......”
八皇子扯起一边嘴角,“你以为我只能倚仗你是不是?王妃的父亲曹大人集结了沿海的兵力,早就出发走水路来京城了,你不要仗着手里那点兵权,就妄想管到本王头上。”
李兆林松怔了一会儿。
难怪八皇子对自己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原来是请了外援。
李兆林整肃神色,沉声道:“萧家军迟迟没有动静,从西北和北檀发回来的信报也一直称没有异常。”
“王爷,您不觉得这一切太顺利了吗?太子是何等有城府的人,能被或沙接连算计,先帮他灭了或月,又入了他的陷阱?”
“实不相瞒,臣私下派人前往西北探情报,如今,没有一人有回应。”
“王爷,拖不得了,今日就了了吧。”
八皇子冷冷看他一眼。
果然害怕了。
知道曹家派兵过来,害怕别人分了他的功劳,就等不及了。
八皇子拖长音调,“李大人,实在不必过于担忧,我今日正是要去见萧家人,只要她归顺我,萧家军也不敢造次。”
李兆林猛地抬起头,问道:“萧家的人,是谁?”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萧时月回来了,今日就会抵达城外。
但他也不是那种被情爱冲昏头脑的人。
他去见她,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八皇子抬脚就往外走。
李兆林紧跟在他身后,喊道:“王爷,如今全城戒严,城门紧闭,不可开门,更不可放萧家人入内,这是圈套,是圈套!”
八皇子一挥手,身后的随从便将李兆林拦下。
八皇子走得急,只想赶紧将那烦人的声音甩掉。
才走到门口,便看到曹心姝正准备上马车。
曹心姝随口问道:“王爷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八皇子顿住脚,立在原地,没有答她的话,背着手不知在想什么。
曹心姝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再问,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八皇子才开口,“我去看看父皇。”
“我也正要去,便陪殿下一起吧。”
八皇子默认,坐到马车上,略显疲倦合上眼。
虽然他受制于李兆林,对他不满,可他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萧家人,不可轻信。
萧时月对自己,到底还有几分真心,他摸不准。
她当初那样决绝地离开,不留一丝情分,很难说她现在回来没有别的目的。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特别是,她是萧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