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大家都是可怜虫,谁也别瞧不起谁了。
“说得好像你去过似的。”他强忍着痛,还有力气打趣我。
“地狱没什么可怕的。”我想说的很多,恨不得将我的记忆我的身世我的一切,统统都告诉他,可酝酿许久,最后只剩下这句话,“地狱虽然有鬼,人间也不全是人。”人人生得好看,慈眉善目的,你根本看不穿,他的心是不是黑色的。让你毫无戒备地被攻击,才是这人世间恐怖的地方。
正是因为人心叵测,才能让有心人藏于其中,享受算计、经营的快感。
而地狱只有绝望,他们翻涌作动,只为寻得一丝苦闷中的乐趣。
而人间的诱惑太多,正如那“更美好世界”的幻想,让方榆陷入偏执,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而让那高高在上的帝王,陷入杀红了眼的癫狂,根本不顾人的死活。
而我,差点就被那濒死时见到的上级,给诱惑到了。
我这才醒悟过来,我若真妄想自己,有收拾残局的能力,不就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吗?禁锢住自己,日日活在无法胜任的自责之中,我猜,这大概也是惩罚我的一个环节。
而如今我有了不管不顾的勇气,只许跟着自己内心出发,哪怕我的人生意义,低微得有些可笑了。不过就是,让我眼前的那人,和我紧密依靠。
“阿槐。我们再试一次可以吗?”黑暗中,只有他的双眼,闪烁出星光。
“你说了算。”我无奈,也对,他的一生繁杂而灿烂,而我,简单得可怜。
方府早就被充满怨气的平民砸烂,而他只能,藏匿在这一方木房子。还记得吗,打个雷下个雨都好像要坍塌一样。
而那些人,还占用着大部分的牢房。他“滥用”职权,一意孤行,如今更是让那些本就想着讨伐他的人,眼睛更加红。而他也只是硬着头皮,进行着自己的实验。
根据不同上瘾程度进行分监,那些病入膏肓的,早就自相残杀,死相惨烈。而那些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不定时发疯的,他尽量在戒断反应来临之前,对他们进行相应的捆绑控制,同时喂他们吃解药。而这看似简单得事情,那么多的病者,却只有他一人,忙前忙后。那些陷入癫狂状态的,发起疯来攻击性十足,光是分开缠斗的他们,都要花光全身力气,而他浑身的伤,大多都是被误伤的。待施害者一时的清醒过来,又对他充满愧疚和歉意,而正是因为这点歉意,让方榆坚定的认为,他们不过是片刻失魂的人,正常的时候那么正常,而难道挖个巨大的坑,将他们统统都埋了,就是最理智的做法吗?从来理智的他,现在迟迟下不了那个命令。
所以,只剩下他,对他们还带有希望。
现在多了个我,我决不允许,他再伤半分。
跟着他不受待见地忙碌,我发现,他的想法,并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将目光真正地放在那些“受害者”的身上,真的可以察觉,他们真的有,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在变好。只是,我们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他们痊愈的那日来临。
而那皇帝,口中说的,只有我,能拯救他们。
是什么意思呢?是指我的疗愈技能吗?还是说我可以早日劝说方榆放弃。这个本该他一道命令就可以抛弃的“旧日合作伙伴”,他是不是多少有些不舍。毕竟真心为民的人,这天下,能有几个?
可偏偏,他不像他,做不到那么冷酷决绝。
他或许也在做个实验,我常说他只会杀戮,更信奉一些杀戮充满正向的意义。而我们,却天真地在探索着另一条路,若不巧给我们走通了,他会否给那些他口中“该死”的人,另一个可能?可我知道,他的耐心,极其有限。
所以我们争分夺秒,可这事情,偏偏需要很长的时间。
而关键在于,解药供不应求。而他们需要的量,也相当可观。我们通过种植、采购、采摘,费尽心血和精力,也只获得堪堪不足所需一半的量。
若量能跟上,或许,他们好转的迹象,可以明显一些。
我不像方榆那么耐心,即使我心知,是我将他们害至如此,可我本性急躁,若不行大不了我将命给你作赔偿算了。我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倒是莫名其妙地镇压住一部分人。
“都是我害的。”我偶尔发发牢骚,“可我是妖,生来就是给世间带来灾难的。”
更贴切的说,我是鬼,十恶不赦的那种。
“可你偏偏有疗愈的法力。”他无情揭穿我身上的矛盾点。
“拿去拿去都拿去。”我日日超负荷地施展我的技能,无论是对遍体鳞伤的方榆,还是那群半人半鬼的债主。
而为了提高效率,节省他的心力,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常常变换形态。自然是变成那供不应求的解药,然后亲手收成自己。割了再长,长完再割。如此一来,我凭一己之力,也大大提升了供应量。
而对他,我不过敷衍几句,说我本身就是种植的天才。
他没有理由不信,毕竟我不是人的事实,他仅用了一秒钟,就接受了。
这样一来,那些中毒较浅的,控制初见成效,发病的频率,大大降低,若后续控制得好,也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面对他们,我和木头脑袋,有一种赌赢了的快感。瞧吧,他们差点就被放弃了,可他们明明,还可以好好活下来。
就这样,监狱里的患者,越来越少,我们大胆将他们放归,想节省人力物力。
“今日怎么见你,脸色不如从前?”他担忧地看着我,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模样。”我无情揭穿他。
他大伤小伤不断,哪怕有我在,他也只懂保护我,不懂保护自己。
“怎么,只准你憔悴吗?”
“你可以对自己施法吗?”
“不如你对我施点肥吧直接点。”
“好。今晚就施。”
“......不如趁现在?”
他敲了一下我脑壳,一副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然后丢下一个忙碌的背影给我。
我知道他做这些,皆是为我,为了让我日后接受的报应,更少一些。
乌羽玉猖獗的那段时间,他几乎夜夜不能寐,无数次质问自己,明明带着让世界变好的初心,怎么净干了一些污染的事?
而我,也以生命为代价,偿还了部分。
虽不致死,但我也知道了,透支法力的代价了。
虚弱,下一秒就要倒下的虚弱。若有修为这一说,我的修为,快要耗光了吧。
可是我还得等,等他如释重负的一日。
“陛下。我们的成效,你有目共睹。”我偶尔会回去,和他报告现状。
而他也多多少少出了一份力。若不是他在前面挡着,要把方榆架入刑场的人,早就动了手。
“这是你们该做的。无赏。”他面无表情,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他对我,保持着冰冷的距离,而因此,他的身体,也日渐虚弱。
我看在眼里,可无能为力。
我的能力有限,而我欠他们,又不欠你。
只是,这段时间他政绩斐然,国家以极快的速度得以重建,且颇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态势。我轻飘飘的一句话,是他多少日夜的谋划。
仅仅我们谈话的片刻,已经来来回回好几个医士。其中不乏天下网罗的名医,更有那山村里传得神乎其神的赤脚医生。
“这属于病急乱投医了吧。”我无情揭穿。
“这不是你的主意吗?”他抬头看我,满是戏谑,“是你让我看遍天下的医师,让他们找到我的续命神药。”
我依稀记得,那时的我,失去了待在他身边给他续命的耐心。而我忽然还想起,若能找到一个有效的药引,若翻遍天下都寻不着,我自愿奉献自己。谁叫我是个可以变换成任意植物形态的妖。
可怕,此地不宜久留。我有限的生命,花在木头脑袋身上,永远是我的第一选择。
“他为难你了?”
“没有。”我慵懒地瘫着。
“你的事情,他挡不了多久。”地位越高,越多眼睛盯着。本来将“方榆”献祭了,就可以轻轻松松平了那滔天的民怨,给那些新官老官,一些个清算腐朽的震慑。可他却明里暗里护他,是为了那群他早该放弃的所谓“子民”,或许多少,是为了我。他知道他对方榆动手,我疯起来,要让整个国家陪葬。
当然,我知道他的难处,所以他若实在抵挡不住,大不了让那些有意见的,直接冲进监牢,将忙于救治那些瘾君子,满脸灰败憔悴的我们直接押上刑场算了。一把刀,一把火,和消灭害虫一般,将我们碾碎。倒也壮丽。
当献祭我们,成为新时代的第一剂强心针,我忽然发现,世界可能会在我们死去的那一刻,顺利地完成一个闭环。
“阿槐?”木头脑袋喊醒我。
近日来,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你脸色不太好看。”
“我昨晚都说要“施肥”啊!”我故意逗他。
可我明明就知道,两个花光力气的人,还能如何在目所能及的苦难面前,做些伤筋动骨的事。
再生成多一点乌羽玉的解药,再多一点,我们就要顺利完成任务了。
我一直是这样安慰鼓励自己的。
再坚持多一段时间,就可以偿还多一些罪孽了,方榆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我们也不当官、也不做“续命符”了。
经过这一大圈的辗转反折,我们终于清醒的发现,不要太过高看自己,我们哪怕是给世界带来美好的初心,最后只落得一个不要带来灾难就好的结局。
所以在有限的时间,我们只管成为彼此的养分。
可当黎明来临前,我却莫名其妙地透不过气。
“今日我想歇歇。”我瘫软在床,怎么都提不起气力。
“那我在家陪你。”他眼里皆是担忧,可监牢里的那些人,就差一点,那么一点点,若是关键时刻掉了链子,那又要重复一整个疲累又枯燥的过程。
“不用,我再睡一会儿,就去找你。”我声音嘶哑,心里暗暗在想,可能是昨日制作解药时,有些过度消耗自己了。而什么也没察觉的他,看着我日夜奔波劳累,也没有多想什么,认为我是真的累了。
“那好吧。我会早点回来。”他言语间,皆是不舍。
“嗯。”我对他勉强地笑笑,好让他少些担心。
这么一瞬,我有些错觉。我们好似那寻常无比的,为生活奔波劳作的一对夫妻,日出而作,日暮而归。为的,不过是三餐温饱,一世无虞。可谁又知道,寻常贫苦的两人,如此循环往复的负重前行,那美好的理想日子,就会乖乖地来临吗?
不会的,我对答案十分笃定。
命运偏爱,开些一点儿也不好笑的玩笑。
这不,屋里一片寂静。
屋外的天,几时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
我忽然想起我幻化成人型的那日,一个惊雷劈下来,雷被看做是灭顶的惩罚,而那日却给我和木头脑袋,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
而如今外面酝酿着的雷,似乎是要来收了我的。
心头好像塞了棉花,四肢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无比。
不好,我现在又能躲到哪儿去。
我刚刚应该留住他的。
若是有什么发生,我们至少还能上演一场生死不离的伤感大戏。
可偏偏,只有我独自一人。
我想变成一株草,无声地跌落在地板,任谁来都发现不了我。可任我如何调动全身力气,那法力却像是失灵了一般。真是可笑,这也没个低电量提醒啊。
下一秒,屋门就被踢开了。
哎,我的预感,只要是不好的,总是相当灵验。
我迷糊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竟然还来了几个道士般的人物,上蹿下跳的,还往我身上撒些黏糊糊的东西。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啊。这不是什么童子尿还是什么狗血鸡血之类的混合物吧?
刚想开口,一把糯米迎面而来。我差点被那窸窸窣窣的米粒,活活呛死。
什么情况?我终于是暴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