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们对待我,也不像是对待一个人的态度。
倒是将我当成祸害的妖魔鬼怪,一副要将我灭了的姿态。
好可惜,我和木头脑袋还没来得及给彼此“施肥”。
我有点佩服自己,都要死了,脑子里还都装着些什么玩意。毕竟我,曾无数次幻想,我们的重逢该是如何惊天动地、天雷勾地火、大旱逢甘霖,可满眼可见的血淋淋的彼此,任谁都只剩下无尽的怜惜。
而当回过神来,却又满心满眼人间疾苦、我们犯下的滔天罪孽。那么多债要还,还有什么资格寻欢作乐?就这样一步一步耗到现在。
这世界,就不能容我多一日?
“妖孽!”
“妖怪!”
“魔鬼!”
他们的吼叫声、咆哮声震天响,那一双双充满怨恨和恐惧的眼睛,都给了我一个确定的答案。
今日,非灭了我不可。
我不禁苦笑,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笑。原来人在失语的时候,真的还有力气笑出声来。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迷离癫狂,却肉眼看不见半分恐惧。这一点,反而让来势汹汹的他们,后退一步。我毕竟是妖,生怕我下一刻,就要施展什么杀伤力十足的妖法。
可只有我知道,我就算作妖,也是最无用的那款。
手无缚鸡之力,更别提什么迷人眼的妖术,就连遁逃,如今也施展不出来。
情况相当混乱,法师啊、神棍啊、还有忿忿不平的官员、百姓,都莫名奇妙地集结起来,这阵仗就要将我们的小草屋踏平,而此时他们却十分有默契的,围在我躺着的小小硬榻前。可笑的是,对面虚弱无力反抗的我,却无人敢往前一步,就因为我是被传得神通广大罪大恶极的妖。
只是手上、嘴上却从不闲着,对我进行着一些侮辱性极强的远程攻击。本来就形憔悴难看的我,浑身遍布那恶臭难忍的不明液体,还有一张张燃烧的符咒,成精般的向我飞来,烧剩下的灰烬糊我一脸,惹得我连连咳嗽。
哎,每一次,都不能体面地死去。
“你们,要做什么?”我忍不住开口,可又怕开口又有什么东西跑进我的嘴里。
“乌羽玉之灾,因你而起。如今又装什么无辜?”带头的官兵率先开口。
官兵,那又是听谁的令?那皇帝若要将我抓回他的身边,还不如直接和我开口。三个人的世界的确拥挤,可说到底也不是无法协调。
我又不傻,肯定不是他。
“我辩驳了吗?”我懒懒地说,声音实在提不起半分力气。若还剩几分力量,不如让脑袋转快一点,想想现在这个情况,我还能如何“杀出重围”?
他们的脸,逐渐和上一次,将我和木头脑袋逼死在山谷里的所谓“良民”逐渐重叠。他们眼里反射出的,是一样肮脏无比的我。
可惜这次,我没能兑现和木头脑袋的诺言了,说不定,我们连说些告别的煽情话,都没机会。
我难受地翻了个身,他们又默默的退后了几步。
面对未知的危险,他们面面相觑,看着彼此的复杂表情统统写着:你先上吧。
“你们想干嘛?”我不耐烦地问,说不害怕是假的。可害怕又能怎么样,只是死的更没尊严而已。
“收了你。”“镇压你!”“灭了你!”他们争先说出那些恐怖的话语。
没有一句话,是用在一个人身上的。看来,我是妖的身份,在他们的认知里,已经坐实。
“谁灭了谁,都不一定呢。”我一个斜眼过去,他们难以抑制地发抖。
“话说回来,我是对诸位做了些什么吗?今日这一出,你们又是听谁的指令?”虚张声势,至少还能拖延些时间。
“你和方榆,一人做好人,表面当个为国为民的官,而背后的你,却紧跟着脚步散播灾难。两人里应外合,演的一出好戏。那乌羽玉的失控,是你们自导自演的戏码,为的不就是......”
“是什么?”怒瞪回去。
他们这样解释,已经接近真相的百分之八十。我们一人闯祸、一人收拾,只是那根本不是我们的初衷。只可惜那剩余的真相,要和我们一起腐烂在这里了。
“以毒物蛊惑人民,然后企图心灵操控大家,你们的居心,自然是踩着无辜平民的尸体,走上那统治的顶端。”那人咬牙切齿,一副差点被你们骗了的表情。
我不禁觉得好笑,你们这个烂的要死的国家,我才懒得管。可方榆,的确是没放弃。可他也从来没有,要爬上去的意思。
“这样?那又是什么,让你们在这场“惊天阴谋”中,幡然醒悟,然后急冲冲跑来算账呢?”
“若不是新贵妃在殿前,整整细数了一天一夜的你们的罪状......”那人才说出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新贵妃......阿四......”也对,那女人容忍不了半刻的风平浪静。只是,在我想来,现在盯着这个国家,这块要发烂发臭的肥猪肉的人,是她才比较合情合理。
“所以皇帝派你们来?”我缓缓坐起,一副慵懒中又暗暗蓄力的模样。头依然能低垂着,他们看不到我的表情,才会对我感到恐惧。
“只可惜,陛下,执迷不悟......”
“?”
“我们才发现,就连他,也早已受你蛊惑。如今国家山河、摇摇欲坠,陛下本就身体虚弱,更是被你们无情渗透,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只有,抓住一切罪恶根源的你,才能还我们个清净......”
“天降妖物,本就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只恨我们生于这个时代,可是,可是我们也不是随意被欺负的主......”
“民不聊生、朝堂混乱,都是因为你这妖物。”
“所以,你今日,非消失不可!”
他们怨声载道,最后得出一个我必须给他们的绝望买单的结论。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耳熟。而我也多少有些相信他们的话了,如同上一世我的落幕,真的带来了解救饥荒的一场酣畅淋漓。
只是,我不甘心。
我明明只想作为一棵树好好活着,守卫着那个他。为什么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忽然想起,若那日我答应了那上级就在那一刻死去,我估计也不会以“恶魔”的名义,在他们的嘴里遗臭万年。
只是,那时的我,还带着幻想,还挂念他。可我最后还是,害了每一个和我多少沾边的人。
“所以,你们拿什么来和我斗?”我本来低垂着神情莫测的头颅,渐渐抬起,眼神平等地怨恨眼前每一个义正言辞的债主。那疲惫且愤怒得血红的眼睛,现在看着他们,真的有几分恶魔的姿态。
可我是装的,我希望只有我自己知道。
现在再没有阿榆对我的悉心灌溉,也没有那臭皇帝对我的竭力救治,我无论怎么平缓自己的情绪和精神,皆恢复不了一丝气力。若他们来强的,我已经被烧剩几片叶子。
可我竟然,没有想要为自己辩解的想法。在这世上,我自诩有着操控人心的能力,不过也是通过观察刺探因人施策的心理暗示。可面对看我如看待一个大毒瘤的他们,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此等妖物,自然该以极刑斩杀,然后将其尸首焚烧成灰烬,方保你无法死灰复燃,再次为祸人间!”那撒狗血的法师,率先开口,可却没有要冲上来的姿态。
“我还以为我有妖术,而大师更有降妖伏魔的通天法术呢?”我满脸不屑,“结果说出口的,只有这些打打杀杀、还用火烧,这些毫无技术含量的手段。这,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你......”
“你什么你,你倒是上啊。”我在空中画着奇怪的圈圈,搅动人太多而变得浑浊稀薄的空气,虽然只带来微微的凉风,却好似什么要吃人般的攻击般,让他们纷纷抱头退缩。那那说的最大声的法师,更是跑得最快。
演戏能不能请些演技好点的?
见我没有后续动作,他们方才舒了一口气,而我的虚张声势,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我只希望,阿榆快些回来。
我自私得很,才没有那些自己悄然死去,留他在世间独美的伟大想法。
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管入地狱,我们携手进去,也能如搅屎棍般将那地狱,搅个不得安生。
“你们说我有同谋,那我的同谋呢?总不能就揪着我不放吧?”
“妖孽就是妖孽,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那方榆,早就在牢里被活捉了!人罪,由圣上定,而你是妖,自然要以非寻常手段来处置。”
我心一惊,恐怕我的妄想,要永远落空了。
我们注定,在不同的时间、空间、先后跌落地狱。
还能重逢吗?还得看人脸色,我不服,我好愤怒,等我下地狱,我一定要毫无作用地大闹一通才有作用。
趁我失神片刻,他们踩着时机上前,我被十几把长枪抵着脖子、胸膛等要害。
紧接而来的,是那锈迹斑斑的粗重铁链,将我紧紧困住。
“怎么?不是就地处死吗?”我欣喜若狂,期待着一场清算我们罪状的世纪审判。这样的话,我们还能看到对方。
“留着你,自然还有用处。”那喊得最大声的官兵模样的人,我猜他就是直接听令于阿四的人。而她,有热闹看,自然是不嫌热闹的。
也好,趁极刑来临之际,我闭目养神,只是我真不知,我那微乎其微的法力,还能恢复吗?这时间点卡得极准,我都怀疑,无形之中,阿四无时无刻地对我们进行监视。
我猜,我们对于她来说,暂时还是能发挥作用的工具,而她通过我们个“工具”,又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很快,我被一盆冰冷的水浇醒,浑身上下,唯有眼皮能动。
怎么会这样,力量不增反减。
这是哪儿?侵袭全身的寒冷,是那空荡冰冷的大殿的特点。
糟糕,我作为把柄,自然是要用来绊倒那好不容易扶正了地位的王的。
哎。我真的在哪,都是祸害。
“你就是阿槐?”阿四在什么人面前,就展现出什么样子。如今,俨然一副可怜且卑微的受害者姿态,“就是你,当时以香料的名义,让欢玺楼引进乌羽玉。而我,竟然无知地沦为你散播灾难的工具,如今想来,你们处心积虑,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而我醒悟及时,火速带头斩断了乌羽玉的传播,无形中拯救了整个苍生的颠覆没落,只可惜,我唤不醒所有装睡的人。”她眼中蓄满热泪,下一秒就要滴落在众人的心巴上。故作委屈姿态,而字里行间,皆是针对那直直坐在高台上的人。
是他,上次见他,他虽身体虚弱,却意气风发。国家如今大病初愈,却没有预想中的一片颓然,反而作欣欣向荣的可喜姿态。为了这,他透支着生命,整日整夜地思考着还有什么利国利民的政策或变法,可以在他有生之年发挥更积极的作用。
可如今,他和我一样,都是站在“被告”的位置上。
我想对他投去一个一样失望的眼神。
可我知道,我的陨灭这个世界并无损伤,而他,真切的有那改变世界的能力。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和他划清界限。
而他,目光却止不住地落在我身上。我知道,我现在,浑身血污,身上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那厚重的铁链,硬生生地撑着夹着我,让我保持一个站立的姿态。可我知道,我好像已经感觉不到我的双腿。
我不急着开口,因为我知道,我的言语,最是轻微。
可我忍不住转动头颅,费尽力气,只是四处搜寻着方榆的身影。
很可惜,我目之所及,皆不见他的踪影。
“陛下,你可认得,眼前这人?”
阿四猖狂非凡,她的后台深不可测,究竟是什么,给了她如此大的权利,连当今圣上,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审问?
我目光扫射在她身上,她还是她,那气定神闲的姿态,和平时无异。只是此时,多了几分贵气加持,好像下一秒,治国的重大任务,就要落在她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