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余波涟涟
寨子中央，最大的一栋吊脚楼1
爬上楼梯，脚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板，韦阿清一摇三晃的走进了堂屋。
“阿爹！”
“阿哥！”
朝着坐在堂屋中央火塘边的父亲和大哥打了个招呼，韦阿清自顾自的盘腿坐下。
“这几日你跑去哪里了？连个人影都不见。”坐在上首的中年汉子皱着眉问道。
这个已是满脸皱纹的汉子，便是韦阿清他们几兄弟的爹，也是整个垌的垌主。
“前几日我弄得一把好弓，所以，带了几个人打猎去了。”韦阿清漫不经心的答道，同时，伸手从火塘中扒拉出一个煨得焦黑的番薯。
看着眼前这个浪荡子般的儿子，垌主一脸的无奈。
垌主育有六子，大儿子韦阿良虽说心眼有点小，但是，成年后一直循规蹈矩，很努力的为继任垌主做准备。
二子、三子、五子皆因出天花，几岁便先后夭折。
韦阿清排行第四，打小便十分机灵，深得整个峒中人喜爱。谁知，稍大一点后，突然性情大变，整天在外惹是生非，好勇斗狠，不时与外垌之人争斗，经常头破血流的回到寨子。
为了笼住韦阿清的性子，在他刚满十六岁之日，垌主便一口气连着给他娶了两个女子，寄希望能以此拴住他狂野的心。
成家后的韦阿清，依旧性子不改，整天在外乱窜，只不过不再动辄与人争斗。或许是尝过了男女间那美妙之事，韦阿清虽然不再与人争斗，但是，却把所有的精力转移到了招蜂引蝶之上，到处招惹、戏弄外垌的女子。
剩下最小的儿子韦阿洪，生性善良，从小聪慧过人，“师公”2所教之事，一学便会。长大后，更是为人和善，乐于助人，在这一片山中，博得不少好名声。
可造化弄人，原本最令垌主放心，也最疼爱的韦阿洪，前些日子，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收容外山的一群妇孺，引来一场不大不小的祸事。
“阿洪跟‘百溪垌’的人对上了，你知道吗？这些日子不要到处乱跑，免得被人盯上。”深知这个儿子的德性，垌主生怕他出什么意外，特意叮嘱道。
“阿洪的事，方才在寨子里听人说了。”韦阿清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别的地方不去，我去找阿勇喝酒总可以吧？”好像有点不死心，韦阿清追问一句。
“去吧，去吧！”听到韦阿清想去自己弟弟的寨子，垌主一脸的嫌弃，挥了挥手，恨不得他立马就从眼前消失。
望着韦阿清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堂屋中的父子俩沉默不语。
“还是没有阿洪的消息？”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垌主。
“儿子派出去找的人，只知道他收容的那些人，躲在十多里外的几个山洞中，但没见着阿洪的影子。”韦阿良答道。
昨天夜里的那场大火，从隔了十几里的寨子都能看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睡梦中被叫醒的垌主和韦阿良，从方位上判断，起火的地方应该是韦阿洪带人新建的营地。
但是，碍于情况不明，加上又是夜里，父子俩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天亮后才派人前去打探消息。
从探回的消息中得知，父子俩的判断无误，被烧的正是韦阿洪新建的营地。
不过让垌主感到庆幸的是，据说，韦阿洪收容的那些人，或许是提前收到了风声，昨天下午便全部离开了营地，去向不明。化为一片灰烬的营地，除了焦黑的痕迹之外，没发现有任何尸首。
营地被烧，韦阿洪生死不明，纵使垌主之前曾经放话，不干涉、不参与韦阿洪与“瓢子”的冲突。但是，终究是自己的儿子，眼下这番局面，垌主不可能不忧心。
“咚咚咚……”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上响起。
“不好了！垌主不好了！”只见一个垌丁，冲进了堂屋，倒头便跪。
“垌主、阿良哥，不好了！百溪垌的一个寨子昨晚被烧了！”垌丁神色慌张的说道。
“百溪垌的寨子被烧，你这么急干什么？”得知韦阿洪新建的营地被烧，也没见寨子里的人有什么慌张，垌主不知道，为什么百溪垌的寨子被烧，眼前的垌丁会如此慌张？
“那个……那个被烧寨子的人，前几日来过我们这里。就是，就是说要跟阿洪哥打仗的那帮人。”垌丁的表述能力实在有限，连比带划，好一番工夫才说了个大概。
“‘瓢子’的寨子被烧了？”还是韦阿良反应比较快，一下就猜出了垌丁想说的话。
“是的，是的。不但他们的寨子被烧了，整个寨子近千人，也被杀了个精光！”垌丁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个消息太过于突然，也太过于震撼，不但韦阿良张大了嘴，垌主更是”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的问道：“整个寨子的人都被杀光了？”
“是的，是的，整个寨子的人被杀光了，然后寨子也被一把火烧没了！”垌丁不停地点头。
“知道是谁干的吗？”垌主追问道。
寨子被烧，这不足为奇。每年的秋冬季，僮家人都会故意放火烧山，烧掉那些枯枝烂叶，为下一年的收成打基础。在这个过程中，被山火波及，烧掉几个寨子是常有的事。
但是，眼下正值盛夏，没谁会选在这个时节去放火烧山。更何况，整个寨子的人都被杀，那就不是放火烧山那么简单事了。
“呃……呃……。”垌丁眼神闪躲，不敢回答。
“嗯？”垌主双眼一瞪，死死的盯着垌丁。
“外面都在传，说是阿洪哥带人干的……”在垌主的凌厉的眼神之下，垌丁吞吞吐吐的说道。
“放你娘的屁！”垌主大喝。
“他连自己的营地都保不住，还能去烧别人的寨子？他手上拢共才几个人，能杀光近千人？”别人可以乱说，但是，垌主自认为，自己儿子有多少本事，没人比他这个当爹的更清楚。
“滚滚滚，去打探清楚了再来！”心烦意乱的垌主，挥手赶走了垌丁。
“阿爹，你说会不会真的是阿洪带人干的？”待垌丁走后，韦阿良故作小声的说道。
垌主冷哼一声：“他放着自己的营地不守，跑去烧别人的寨子？再说了，人家千数丁口的寨子，随时都能拉出一二百能打的人，阿洪手上才几个人？”
“别人可以瞎说，阿洪可是你弟弟！”言辞中，韦阿良听出了他爹的不满。
还没等韦阿良认错，楼梯上又传来响动。
这次来的不再是垌丁，只见韦阿良的亲娘、垌主的元配，韦阿良的三个亲舅舅，以及峒中几个长老，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走进了堂屋。
见到这些人进来，本已恢复平静的垌主，一丝嫌弃的表情从他脸上闪过，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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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王恩祖，看到这么奇怪的一支队伍出现在面前，还未等许山海跳下马车，迎上来就想问。
谁知，许山海立刻竖起手掌，阻止了他的发问，只是催促他找人卸下马车上的东西。
之后，即便他不停地指挥人手卸东西，一边还要应付随队而来的两个儿子，也没能阻止他时不时的朝许山海望上两眼。
终于，赶在日薄西山，开饭前，许山海带来的这支队伍，在铁窑安顿下来。
围着一块被垫高的大石板，许山海、吴立峰、王恩祖三人席地而坐。石板上两只被烤成金黄色的野鸡和野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一盆盐水煮豆子，一盆叫不上名字的野菜，这就是三人的晚饭。
当然，大石板上，必不可少的还有满满一大盆白米饭和两坛酒。
远处的草地上，初来乍到的那几十个孩子，在沈南秋、林正源（林宗泽的儿子）、王兴成、王兴贵（王恩祖的两个儿子）的带领下，安静的吃着他们的晚饭——玉米饼子、木薯。
“来~~~小先生、疯子，咱们先干一碗！”王恩祖端起面前的土陶碗笑着说道。
三口把碗中的酒喝完，王恩祖甚至连络腮胡子上的酒水都没来得及擦一下，终于把憋了他一下午的问题问了出来：“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却见许山海只顾低头喝酒，专心致志的用竹枝削成的筷子，一粒一粒的夹着豆子，根本没有接茬的意思。
满腹狐疑的王恩祖又看向已经连干两碗酒的吴立峰：“疯子，到底咋了？”
吴立峰像是没听到王恩祖的话一般，自顾自的拿起酒坛，又给自己碗里倒满。
“疯子，你再不说，我可把酒都拿走了啊！”王恩祖不敢冲许山海说狠话，但是不代表他不敢拿捏吴立峰。
端起碗，吴立峰一饮而尽，重重的把碗放在石板上，长叹一声：“唉！”
1吊脚楼：又称干栏、吊楼等，是中国干栏式建筑的一种，主要分布于华南地区和西南地区潮湿的山区和水域，集中的苗族、壮族、布依族、侗族、土家族等民族聚居地。
2师公：壮族“师教”（又称三元教、梅山教）师公类似于各种原始宗教中的巫师，在部落中负责主持盛大的祭祀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