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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的杭州香莲碧水,竹摇清影。

承宇回来近半月,却连明家的大门都没进去过。

“少爷。”

德文推开客栈房间的门,承宇正埋首案前,临着汪承霈的新帖。

“怎么样了?”承宇没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德文丧着气,“门房说奉了夫人的吩咐,少爷既已和明家断了关系,那便不必再回来了。”

承宇这才放下手上的笔,面上并无波澜,“我便知是这些个由头,乌雅氏若能容得下我,我又何须去往京城。”

德文紧皱着眉头,“少爷,那怎么办啊?我们回来一趟,不能见不到老爷的面啊。”

“阿玛的病现下如何了?”

“我向门房打听着,问了一嘴。说是老爷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家里生意上的事也能粗粗解决,不过撑不了太多时辰,便又要歇着了。”

承宇靠在椅背上,摆弄着手上的扳指,“不是说阿玛是急火攻心,不能劳累的吗?怎么还要让他去处理生意上的事。”

德文叹气,道:“小的说句僭越的话,二少爷愚钝,夫人又是那么个吃肥丢瘦的样子,都不可托付。老爷若不是真的无计可施,也断不会叫了少爷回来啊。”

“这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是阿玛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病得这么突然?”

“我听说是当年少爷离家时,老爷吐了好大一口血,自那之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承宇合上眼,长吁了一口气,“是我对不住阿玛。”

说着,又吩咐道:“你去明家门口盯着,想办法把给阿玛瞧病的郎中叫来,我有话要亲自问问。”

“是。”

明宅门口不远处,德文瞧着郎中被送了出来,便忙迎了上去。

寒暄了几句,便带到了客栈。

“少爷,我把郎中请来了。”

承宇忙起身相迎,揣着笑脸,问道:“佟大夫,可还记得我?”

那郎中上前,仔细辨认着,却还是摇了摇头。

承宇笑道:“佟大夫妙手,不知要救治多少病患,何况我已有十余年不在杭州了,难怪佟大夫眼生,记不得了。可是当年佟大夫于我的救母之恩,我是不敢忘记的。”

郎中细想着,恍然道:“你是明家的大少爷。”

承宇的笑容依旧不变,“佟大夫想起来了。”

郎中点了点头,却也不免惘然,“大少爷所说的救母之恩便是折煞老朽了,令慈终究没能留住。”

当年承宇的生母不过染了风寒,谁知却一病不起,明才请了多少郎中医治,都不见成效。

后来承宇听说城东有一家神医姓佟,轻易不给人瞧病,唯有血亲割肉以表诚意,他才肯看上一看。

那是承宇不过十岁左右,佟大夫瞧他太小,本想轰走了了事。

可是见他眼中决绝,不由分说地就拿匕首刺向臂肘,不由得一惊,便随了他前去。

只可惜他母亲已到弥留,终是没能留住。

孝母如此,这在杭州并不多见。

“家母虽逝,可佟大夫的恩情我不会忘。如今您又为家父诊治,佟大夫妙手,实乃我明家的恩人。”

佟大夫连连摆手,“不过是行医人的本分罢了。”

“有一事,我心中是存了疑的。人道我阿玛是急火攻心,这本也不是什么难症,怎么治了这些日子却也不见好转?更是劳动了您的大驾。”

“哦,我也是前几日才来给明老爷诊脉的,先前的情况我并不知悉,只是明老爷如今确有好转,大少爷宽心就是。”

佟大夫仔细解释着。

承宇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那将您请来的,我阿玛的血亲,可是我二弟承宜?”

佟大夫一愣,旋即感慨道:“正是,二少爷也是至纯至孝之人啊。”

承宇微微颔首,“佟大夫是我明家的恩人,也是江南妙手,就不耽搁您的事情了。”

说着,又叫来德文,“好好送佟大夫回去。”

“是。”

明家正房内,明才闭目歇着,乌雅氏在床边轻摇着团扇。

乌雅氏身边的顾妈从屋外进来,凑上前,小声道:“夫人,大少爷果然请了佟大夫去。”

乌雅氏用团扇半挡着面庞,勾唇冷笑着,“就知他见不到老爷要着急,随他去问吧。”

“去问什么啊?”

明才沉闷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只是眼睛仍紧紧闭着。

乌雅氏一惊,手上摇扇子的动作又继续起来,换上那副贤德的笑容。

“妾身吩咐他们,去问问大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明才悠悠睁开眼睛,“承宇还没回来?”

乌雅氏满目担忧,“是啊老爷,妾身已经遣了好几波人去问了,大少爷说是一路风景秀丽,要好好欣赏一番呢。”

“逆子!咳咳咳……”

明才听此便动了大气,涨红了脸,弓着身子咳个不停。

“老爷,您快消消气,想来大少爷也是快到了的。”

乌雅氏替明才顺着气。

明才挥开乌雅氏的手,强撑着身子起来,大声喝道:“这种忤逆不孝的东西,不许他进明家的门!”

一句话说毕,便趴在床边开始咳个不停,不多刻,竟晕了过去。

“老爷?”

乌雅氏试探地叫着。

“夫人您瞧。”

乌雅氏顺着顾妈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落见黄昏的金毯上已染了大片血迹。

“老爷!”

听见乌雅氏吊着嗓子哭起来的声音,下人们也都闯了进来。

“夫人…老爷他……”

虽未言明,可众人心中却都心照不宣。

“老爷晕过去了,还不快去请佟大夫。”顾妈在一旁替乌雅氏吩咐着。

管家见着情形,壮着胆子上前小心问着,“夫人,老爷这病久治不愈,是不是该…备下了?”

管家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瞧着乌雅氏的脸色。

乌雅氏已停了方才的号啕大哭,此刻用帕子轻拭着眼泪,“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做的了这样的主。只是大少爷一直不回来,也只好…只好先备下就当给老爷冲喜吧。”

管家颔首,“诶,我这就去。”

看着管家领着屋外围着的下人走远,乌雅氏和顾妈对上了眼神,其中之意,晦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