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宇赶了一个月的路,总算到了杭州。
他每隔半月便给兰馨写一封信,而兰馨也模仿着他的字,用行书给他回信。
承宇到杭州时已经三月了,再加上江南地气湿热,人们便早早换上了春衣。
微风拂面,柳枝轻扬,而承宇的心却如置数九冰雪天。
承宇回了明府,一片陌生。
他七年前便去了京城,他原先的院子已被乌雅氏占了,给承宜住了。
这个家里,竟是连他住的地方都没有。
承宇带着行李,包裹都放在了正厅。
明才和乌雅氏坐在阔叶黄檀八仙桌的两旁,乌雅氏对承宇一向没有好脸色,承宇更是坐在下面面容严肃,一言不发。
明才端起茶盏,悠悠地对承宇说道:“你也知道我们叫你回来的意思,这些年京中生意料理的不错,都是你的功劳。”
乌雅氏听罢,含酸捏醋地说道:“京中才多少生意,巴掌大的店铺若再料理不好,那也忒无能了。”
承宇扭过头,瞪着乌雅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自七岁便跟随阿玛学习看账簿,十四岁便接管了满堂珠宝铺,可如今承宜已经十一岁了,他又料理了家里的什么生意呢?”
乌雅氏瞪圆了眼睛,手扶着桌边,气呼呼地只能吐出一个字:“你……”
乌雅氏一辈子都要强,偏生出的儿子是个呆傻多病的,她也最不能容忍旁人说她的儿子。
承宇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道:“母亲说的极是,连个巴掌大的店铺都管不了,确实太无能了。”
乌雅氏是填房,可却也是明才明媒正娶的妻,承宇本该唤她一声额娘的,可他却只愿叫她母亲。
明才知道承宇的心结,也从来没有强逼过他。
听着两人争执不断,明才用力地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上,喝道:“好了!一回来便把府中搅得不得安宁,看来确实要给你娶个夫人安心了。”
承宇一听,便低眉说道:“儿子以为必得立业再先,然后方可成家。”
明才说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论是学业还是从商,你如今已是挑无可挑的人才,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才又细细说道:“给你找的是你母亲娘家哥哥的女儿,也算是你的表妹。人我是见过的,虽说是庶出,可是才貌双全,与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乌雅氏肯把自己的侄女嫁给承宇,也是想着若日后真是承宇继承家业,她母家还可以分得一笔。
更何况,一个妾生的庶女,也着实没有抬举了他。
承宇知道乌雅氏不会那么好心,便起身严肃地说道:“儿子确实心仪表妹,可却不是乌雅氏。”
明才看着承宇,皱着眉头,问道:“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给乌雅家的聘礼都下了!”
承宇掀开衣摆,直直地跪了下去,说道:“儿子与兰馨青梅竹马,已经私定终身了,恕儿子不能娶乌雅表妹为妻。至于聘礼一事,儿子愿亲去找他们说明。”
乌雅氏忙扭头看向明才,想说些什么,却被明才挡了回来。
兰馨的额娘是明才的亲妹妹,他们这才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更何况,钮祜禄氏出身上三旗,若他真娶了兰馨,那她日后在府中便是没有了立足之地了。
明才皱着眉头,开口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竟连兰馨的清誉都不顾了?”
承宇眼中的认真不容忽视,回道:“儿子清楚的很,我与兰馨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未逾矩。儿子以为,两心相悦,算不得有辱清誉。”
明才拍着桌子,喝道:“兰馨是八旗的格格,她是要去选秀的!何况,我听说她在宫里给和孝公主做了七年的伴读,皇上都对她青眼有加,怎么会嫁给你呢?”
乌雅氏在一旁,适时说道:“就是啊,兰格格出身满军旗,又怎会嫁给汉人生的儿子呢!怕不是我们大少爷一厢情愿,还要连累了我们全家。”
明才扭过头,怒声喝道:“你住嘴!承宇是我的儿子,他也是满军旗出身!你不要总是汉人汉人的挂在嘴上!你不过也只是个没入了旗的满人,你有什么可骄傲的!”
乌雅氏悻悻地闭了嘴,却也不忘狠狠地剜了承宇一眼。
承宇自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依旧直直地跪着,坚定地看着明才。
明才思索了片刻,说道:“罢了,这事就先放放,你难得回来,先在家中住些日子,待我给你姑母去了书信,再做打算。”
承宇俯身道:“谢阿玛。”
明才点了点头,又向乌雅氏问道:“承宇的房间可打扫出来了?”
乌雅氏“诶呦”了一声,说道:“老爷你不会忘了吧,承宇的房间已经给承宜住了,你要我打扫什么?把承宜赶出去吗?”
明才已经厌烦了她整日的无事找事,不欲与她争辩,耐着性子道:“那就收拾客房出来啊!”
乌雅氏的语气极尽刻薄,说道:“客房已经多年没人居住了,打扫布置都要时间,倒是南院里还有几间耳房,是前儿被我赶出府的下人住的,倒也算是还整洁利索。”
叫承宇住客房已然委屈他了,竟还要他住下人的耳房,明才怒不可遏,刚想发作,就听承宇疲惫地说道:“无论住哪都好,总归我还要回京。就不敢兴师动众地劳烦母亲了。”
承宇特意加重了“劳烦”两个字,他确实不在乎住哪里,回来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他现在只是不想在此与她纠缠。
明才见承宇也坚持,便叫下人领着承宇去了。
屋内阴湿黑暗,更是没有几间敞亮的窗户,平日里恨不得连光都透不进来半分。
德文是跟着承宇回来的,见主子受了这样的委屈,便替承宇不平道:“这样的屋子,在京中我们都是来储存杂货的。怎么好住人啊,便是下人也不该住这样的屋子里。”
承宇要回来的消息是一早就放出去的,乌雅氏不会不知道,如今又以没时间打扫客房为由,给他安排这样的屋子,是属实用了心思的。
承宇拍了拍德文的肩膀,说道:“委屈你和一起受苦了,这怕只是个开始呢!”
果然如承宇所说,他住进这个不见光亮的耳房,只是开始。
夜里,乌雅氏派人送来了被褥,都是极薄的,虽说已进了春日,可是倒春寒的夜里也是冻人的。
屋子里暗沉,便要点蜡烛,乌雅氏送来的蜡烛都是冒着黑烟,味大呛人的。
承宇便在白日里,给兰馨写信,晚上就躺在床上看着兰馨的回信。
承宇地方总在变换,兰馨给他写的信便是极少的,她都是攒着一起叫人送到了杭州。
他也是到了杭州几天,才收到了她的一封信。
她用心地模仿着他的字迹,只是她学的一直都是小楷,临的行书便是再像,也难免形在而魂散。
可就是这样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却给他带来无限的心安。
清清江边留半影,一曲红豆醉相思。
这是他们曾猜的一个字谜,谜底便是他字中的“澧”。
晓风残月,却寄托着两处闲愁,一种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