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渐近,来自极北之地的寒流南下,风雪类别的天灾,又一次开始在泰拉的北方大陆之上肆虐起来。
切尔斯基,北部平原的移动城市轨道之上,吞吐着白色蒸汽,由水泥和钢筋构成的巨兽正在缓缓前进,带起漫天的沙尘泥土。在大功率源石动机的驱动之下,雅尔茨城正沿着移动城市轨道向着乌萨斯的南部地区前进,以躲避已经被探测到的冰雪天灾云。
移动城市活动之时,除开个别要紧的政府机关,城市内剩下的工厂或是企业,都会进入短暂的停工状态。居民们多数也会选择躲在自己坚固的住宅之中——反正出去逛街也没什么店面开放,还不如留在家里休息,养养精神。
钢铁巨兽发出的隆隆巨响,掩盖了城市街道之中的大部分声音。雅尔茨城的下城区里,一名身披黑色大衣的斐迪亚人从一栋公寓楼中走出,穿过空荡荡的街道,转身进入了一条咸湿的小巷当中。
走到小巷的尽头,斐迪亚人推开堆积在巷道尽头的几个沉重木箱,露出木箱下面掩盖的井盖。带着防腐蚀手套的手将井盖拉起,她裹好自己的大衣,顶着从井内不断溢出的浑浊雾气,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井盖下方的通道,乃是雅尔茨城源石动机排放已过滤废气的孔道之一。这条孔道平日都是弃用的状态,只有当城市进入移动状态,所有源石动机都启动的时候,才会有废气从这条通道中排出。
而也正是当废气弥漫在通道之时,通道内部的一些机关,才有了启动的可能。
走进充满废气的通道,在通道中部的分岔路口,斐迪亚人从衣兜中取出一张数字Id卡。将这张卡片,插在了混凝土墙面的一道不起眼的缝隙当中。然后,随着一阵酸涩隐晦的吱呀声响起,分岔路口的一面混凝土墙上缓缓向右挪开,一条隐藏的通道,显现了出来。
斐迪亚人刚刚迈步走进这条隐藏的通道,身后的水泥墙就开始关闭了,这一次墙壁的移动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就将他关在了这条通道之内。
“呵,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是迈入了什么不得了的陷阱呢。尊敬的德雷克将军,难道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庄严而优雅的女性嗓音从黑衣斗篷下传出,来人摘下头上的黑色面罩,露出下面端庄的容颜来。她的声音在通道中空洞地回响,通道的尽头,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皇帝的利刃现身于这条阴暗的走廊,手持出鞘的刀刃,注视着另一头的斐迪亚女人。
“您好,乌勒尔大人。您的出现,让在下倍感荣幸与意外,没想到,堂堂一名内卫队长,居然会屈身来到这边陲小城的肮脏下水道之中,替区区一名乌萨斯少将,做起了接待的活计。”
女人的声音里不乏讥讽之意,不过乌勒尔也没有表露出任何被激怒的情绪来。坚实厚重的内卫装甲被他视作无物,不过区区几息时间,他便从通道的尽头,走到了女人的面前。
“激怒之言,于吾毫无作用。吾是以为乌萨斯之内卫,尽一生之力侍奉于吾之国度。事关乌萨斯一领之未来,便是做一次接客之人,去迎一名罪徒又有何妨?”
颇具震慑力的嗓音从内卫的面具之下传出,饶是黑蛇也难免被其影响,感到了些许压抑。她正了正色,微微颔首,轻声说道:
“为了乌萨斯的未来,便是承担世间一切罪责,我也在所不惜。”
“哼···”
面对黑蛇的花言巧语,乌勒尔只是一声冷哼。他伸手抓住黑蛇纤细的手臂,一把将她甩到了前方,完全不顾这一下是否会弄伤黑蛇那看起来柔弱的身躯,动作颇为暴力。
黑蛇那边,被乌勒尔抓住手臂的一刻,她就感觉自己的手臂差点被一股巨力给捏碎了。随后身体剧烈一晃,让她有些许眩晕之感。随后,她便已经被乌勒尔甩到了前方,后背也被刀鞘顶住。
“向前,直到尽头。”
乌勒尔一副押解犯人的姿态,让黑蛇感到有些好笑。她任由刀鞘顶着自己的后背,不紧不慢地向着通道尽头走去,行进之余,还不忘出言挑衅乌勒尔几句。
“看得出来,乌勒尔先生似乎有些生气,行动之中,可谓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呢。”
“接待一名罪徒,何须拘泥于规制礼节?绝望谷之事,黑蛇,你做得太过放肆了。”
“我不过是将早已经积累起来的矛盾和问题提前激发出来了而已,乌勒尔先生。如果我不提前将这个问题拿到台面上来,而是放任其在暗处继续发酵的话,绝望谷遭受的损失,只会更大。”
“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是带有奴性的,善待他们并不能收获任何回报,唯有恐惧与力量,才是掌控这些愚者的唯一方式。”
话刚说完,黑蛇就感觉自己的皮肤上传来阵阵火辣的疼痛感。‘国度’的力量突然被乌勒尔释放出来,身处国度中央的黑蛇感觉自己就像是风暴中的一只小舟,随时都可能被这庞大的力量吞噬,化为一滩脓水。
“乌萨斯人,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奴隶。”
“即便是乌萨斯,也没有资格奴役乌萨斯的子民。”
撂下这句拗口的话,乌勒尔将‘国度’的力量尽数收敛起来,用刀鞘狠狠地敲击了一下黑蛇的背部。黑蛇虽被这一手打得生疼,却也不敢多嘴,只得埋头前进。
“抱歉,是我失言了。”
不过,尽管黑蛇表面上是一副略显惶恐的姿态,但内心里却是计较了起来。
刚才的那些‘奴性’的话题,是她故意提出来的。为得就是为了试探这位内卫队长的‘执念’究竟是为何物。
早在塔露拉和德雷克第一次会面,让黑蛇发现德雷克的身边居然有一名内卫做为护卫的时候,她就开始利用自己的情报网,去收集这位内卫的相关信息。
作为乌萨斯的至高国家力量,内卫的个人资料,的确是皇帝都不一定能详尽知晓的最高机密。但以黑蛇情报网的广泛和深入,打听一下这些内卫明面上的事迹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一番探查之后,黑蛇也是知晓了乌勒尔被派来监视德雷克的缘由。
简单来说,乌勒尔被派来负责德雷克的监视和安保工作,并不仅仅只是出于费奥尔多陛下对德雷克的重视,同时也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流放’。
大约在六年之前,北原邪魔的活动频率在乌萨斯和萨米的共同努力下下降了许多。故而一些资历老的内卫都被从前线召回,名义上休养生息,实际则是为了控制乌萨斯日益激烈的新旧贵族的内斗。
乌勒尔就是被召回的内卫之一,在圣骏堡内停留休养。根据黑蛇搜集到的情报,这位内卫队长在圣骏堡内不过停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搞出了两件‘大新闻’。触犯了内卫自身的许多规章制度,故而被内卫统领‘放逐’了出来,派到了这片遥远的西北苦寒之地。
这两起大新闻,据说都与圣骏堡内感染者人口贩卖的案件息息相关。其中一个是乌勒尔只身前往了一伙贩卖人口的帮派团伙窝点,将其捣毁。另一起,则是乌勒尔顺藤摸瓜,根据帮派团伙的供词,找到了人口贩卖的幕后之人。
敢在圣骏堡这种地方搞人口贩卖,就算贩卖的乃是不受乌萨斯律法保护的感染者,背后没个贵族撑腰也是不可能的。当乌勒尔找到那伙贵族的时候,据说他们正在参加一场规模不小的贵族宴会。
内卫闯入圣骏堡的贵族宴会,本身就是一件不妥的事情。之后乌勒尔在‘盘问’那些幕后主使的时候,似乎又与对方发生了冲突,引得乌勒尔愤而出手,于这一场贵族宴席之上,悍然斩杀了两名子爵继承人。给圣骏堡的贵族圈子带去了极大的震动。
诚然,别说小小的子爵继承人了,像乌勒尔这样的老内卫,哪怕斩杀的是乌萨斯的侯爵公爵,只要理由充分,都不可能受到自己人的追责。但问题就在于乌勒尔的理由并不充分——这种涉及人口贩卖的犯罪事项,可不归内卫管啊。
身为‘皇帝的利刃’,乌萨斯最为神秘的组织成员,内卫的规章制度是严禁自己人在没有批准的情况下干这种‘狗拿耗子’的事情的。
更别说,乌勒尔在公开的贵族宴会之上直接出手杀人,影响颇为恶劣。这种情况下,哪怕内卫们再怎么不顾及那些乌萨斯贵族们的面皮,也不得不对乌勒尔做出相应的惩罚了。
最终,经过内卫组织内部的商议。既是作为惩罚,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这位前内卫队长,内卫统领连同皇帝费奥尔多一起,以外派任务的名义将乌勒尔遣送至了乌萨斯的西北之地。
对于内卫们来说,乌勒尔犯错的根本并不在于杀害子爵继承人,而在于越权执法与不良影响。所以这项惩处自然不会有多么严厉。
在了解过乌勒尔的过去之后,黑蛇也是借此机会,对乌勒尔做出了一些试探。她想要借此机会,去认识和了解这位老资历的内卫队长,尝试着去寻找对方思维中的突破点,寻找将其化为自身棋子的办法。
除了试探乌勒尔的执念之外,黑蛇还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额外的微妙元素。
在她的印象里,除开那几名神话种的老内卫统领,凭借血统的力量,还可以抵抗邪魔的侵蚀,维持足够的理智。像乌勒尔这种老资历的内卫,早该因为自觉时日无多,自发前往北部冰原,去做一名猎杀邪魔的流浪内卫了才对。
但通过刚才的对话,黑蛇却是发现,乌勒尔不仅依然保留有相当多的理智,甚至连情绪的管控都做得很好,让黑蛇有些意料不及。
同时,黑蛇也注意到,乌勒尔身上,那套用来束缚‘国度’污染的服装,与一般的内卫,有着许多的不同之处。
‘有意思···看来,德雷克手里,似乎还掌握着一些能让内卫保持理智、压制邪魔的源石技艺或是科技手段?’
‘从时间上来算,这项技术应该不是来源于艾丽丝。那个女人是去年才来到乌萨斯的,正常来说,乌勒尔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
‘这样讲的话,德雷克的身边,似乎还有其他的人才?是圣骏堡的某个受排挤的内卫科学家,还是来自萨米的神秘萨满?’
‘罢了···打探内卫的秘辛可不是什么聪明的行为···一名乌萨斯少将却在想办法帮一名内卫队长维持理智,还掌握了控制邪魔的技术,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把柄,但我又如何保证,这不是德雷克故意给我制造的陷阱呢?’
维持着一贯的‘苟’之思维,老黑蛇将内卫的事情抛诸脑后,转而观察起了这个下城区的地下通道来。
‘这个复杂的地下通道,显然不是德雷克为了会见我而临时搭建的地方,也不是移动城市的常规下水道,从路上走来的痕迹来看,倒更像是下城区的某些帮派势力的据点。’
‘剿灭或是拉拢了雅尔茨本地的帮派力量,再将其化为己用,黑白通吃么···倒是不错的手段,看来,德雷克这家伙也不是个迂腐之人,谈判成功的概率,又大了几分啊···’
思虑之间,在乌勒尔的押送之下,转过曲折复杂的通道,他们终于是来到了一件地下室的门口。一声利刃的铮鸣声响起,乌勒尔的利刃已经横在了黑蛇细嫩的脖颈之上。他走上前去,敲开了地下室的房门,随后又抓着黑蛇的手腕,将她一把丢了进去。
跪坐在地上,膝盖因为猛地触地而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感,使得黑蛇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闷哼。缓和了一下后,黑蛇抬起头,打量起这间地下室的环境来。
随着轰隆一声闷响,地下室厚重的大门被彻底关上。昏暗的灯光下,目光锐利的白发老者正站立在房间尽头的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书桌上陈列的伊比利亚长剑。
而他的身边,几名头戴三眼夜视仪,全身穿戴精良盔甲的轻装士兵分立两侧,手持长铳。在这个偏暗的环境当中,那几名士兵的夜视仪镜片上散发的幽幽绿光,使得他们注视黑蛇的目光,有了几分摄人心魂的压抑之感。
“隔绝精神类源石技艺的墙壁,还有可以屏蔽大多数源石技艺的电子设备···如此防备自己的合作伙伴,将军的行径,难免让人觉得有些生分和心寒啊。”
“我还没愚蠢到对一个精通精神源石技艺的恶徒不做任何防备的程度,黑蛇。省省你那些激将的话吧,老夫没有兴致和你在这些事情上胡扯瞎掰。”
面对德雷克的反驳,黑蛇也只是笑笑,没有过多计较。
先是乌勒尔的暴力押解,再到这间可以屏蔽多种源石技艺的安全屋,还有那些装备精良的不知名士兵。德雷克目前的一举一动,在黑蛇看来,都不过是些政客们在战争类谈判前的惯用伎俩——通俗点说就是秀肌肉,给压力,从而帮助自己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对于这种行径,黑蛇并不反感,毕竟这种伎俩她用的也不少。而且这次来谈合作,黑蛇本就做好了将计划的主导权让给德雷克,自己只是阐述计划的准备。所以,对于德雷克的这些强势行径,她不怎么在意。
当然,这种忍让肯定也是有限度的。如果德雷克表现得过于强势,甚至到了跋扈的境地,黑蛇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终止合作。
她倒不怎么在意所谓的个人尊严,毕竟在她自己的‘观念’中,她可以为了乌萨斯放弃自己的一切。
只是,如果德雷克在谈判的过程中表现得过于强势,那黑蛇也会对德雷克的‘智力’产生怀疑,认为这不过只是个一时得势的‘装逼犯’,根本不足以与之共谋。
“不着急,谈判之前,我倒是想向公爵大人,讨教一些东西。”
听到公爵大人的称谓,黑蛇的身躯微微一怔,有了些不好的感觉。她朝着德雷克的方向看去,只见德雷克已经将那柄摆放在书桌上的伊比利亚长剑握在手中,将剑锋指向自己。同时,自己手边的长桌之上,不知何时,也摆放了一把和德雷克手中款式一样的长剑。
“老夫曾听闻昔日的科西切公爵,对于贵族娱乐中的剑术比斗项目格外擅长。恰巧,老夫也同样痴迷此事,故而想与阁下切磋一番,还望公爵大人成全。”
一番恭敬之语下来,要不是被乌勒尔捏过的手臂此时还在隐隐作痛,黑蛇恐怕还真以为眼前的这位德雷克将军,对自己有几分尊敬了。
“···也罢,既然将军有雅兴,那我就陪将军比斗一番吧。不过我现在这个身体有些较弱,还望将军比斗的时候收敛一下,下手不要太重了。”
······
“呀啊!”
剑术比斗的过程,不过持续了四五个回合而已,德雷克就抓住了黑蛇进攻时的一个破绽,一个招架后滑开黑蛇手中的利剑,随后一道寒光闪过,在黑蛇持剑的手上,留下了一道惊人的血痕。
“承让了。”
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黑蛇的神情变得冷冽和凝重了起来。
交手之前,她那些让德雷克下手轻些的言论,其实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她知道德雷克应该的种族似乎和那些泰拉先民们类似,即便自己的这具女性躯体再怎么娇弱,身为斐迪亚人的她依然在身体素质上是完爆德雷克的。
只是一交起手来她才发现,德雷克这家伙的剑术根本就是滑不溜手,有四两拨千斤之能,饶是自己全力出手,也还是被他轻松地找到机会刺伤,败得一塌糊涂。
这家伙···不仅精通政务军事,甚至连个人武道也颇有成就吗···
黑蛇的剑术自然算不上高明,和炎国的剑术宗师或是伊比利亚的审判官们根本是一根指头都比不了。
但至少在乌萨斯贵族的这个圈子里,她的剑术还是颇为优秀的,且具备相当的实战经验。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即便自己出了全力,却还是被德雷克如此轻松地击败了。
“将军可真是天资卓越···在乌萨斯不过区区几年,就掌握了如此卓越的剑术技艺···不过,将军的剑法···应该是脱胎于真正的搏杀场景,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娱乐比斗,对吗?”
“可惜了,如此精湛的一套剑法,却因为将军那孱弱的身躯,难以发挥十一,实在是一件憾事啊···”
“嘭!”
一道火光闪过,一道急促而尖锐的声音从黑蛇的耳边响起,随后她便感觉自己的右耳传来一阵剧痛。伸手探去,摸到一把温热的液体,加上已经失去听觉的右耳,黑蛇的眼瞳猛地收缩,看向了德雷克手中,还向外散发着淡淡白烟的手铳。
“实际上,比起这些花里胡哨的剑术,老夫的枪法才是真正值得老夫骄傲的东西。年轻的时候,我也曾亲临勒迪尼斯的前线战场,死在我枪下的叛军,没有一千,应该也有八百了。”
“德雷克!不要太过得寸进尺了!先是砍伤我的手臂,再用子弹的音爆弄聋我的耳朵,看来,你对谈判的事情,并不怎么上心啊!”
捂着流血的右耳,黑蛇也难以维持自己的淡定情绪,声音有些嘶哑地低吼道。
“是吗,不过给你造成了一些小伤,就算是老夫做得过分了。那你在绝望谷,害死那么多无辜者的性命,就不算过分了吗?”
“碍于第四集团军的事情,为大局计,我的确不能将你处死,还得和你合作。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捏着鼻子和你谈合作的事情,回想起那些枉死的冤魂,我又会觉得不安和恐慌。”
“你可以当我幼稚,科西切,但老夫还是比较看重所谓念头通达的问题。不给你一点血的教训,实在是很难让我心安啊。”
德雷克将手中的长剑入鞘,收起自己的手铳,来到黑蛇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