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很快被暗卫收拾干净,有僧侣出来洒水清扫血迹,不一会功夫,大殿恢复如常,仿佛刚才怎么都没发生过。
僧侣离开,暗卫隐身。
大殿归于平静。只有刚才祈福时点上的檀香还在燃烧,香烟袅袅。
阁楼上,施音禾已经解开邹泽的哑穴。但他没有作声,只默默坐着,两眼空洞,不知看向何方。
施音禾碰了他左臂一下:
“喂!别这样,皇上早知道你会来,他最后那句话,是说给你听的。他不打算追究你的错,放你一条生路,还劝你尽快回到岽瀛,在那里施展你的抱负……”
邹泽沧然一笑:“皇上说什么,还重要么?”
施音禾看着他:“段长风走火入魔,你不一样,你完全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邹泽,你这样聪明,你还是萧家后人,你的人生,不该断在此处……”
施音禾真怕他放弃一切。邹泽对她从未赶尽杀绝,还从段清子手上救了她一命,她不想看到他沉沦。
邹泽回头,哀哀的看着施音禾:“施音禾,我这一生,是不是很悲哀?”
施音禾摇头:“不是。你只是没找对战场。你的战场,在岽瀛,因为,你真正的名字,是源一郎,你可以在岽瀛开辟你的未来。”
邹泽依然眼神黯淡。
“你们俩个,是不是要在那上头过夜?”
萧稷的声音从大殿底下往上传,大殿太空旷,听起来深邃悠远,完全不像他平日冰冷的语调。
施音禾莫名觉得好笑。
她一把将邹泽从地板上拽起来:“走吧,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两人轻盈落地,站在萧稷面前。
萧稷伸手递给邹泽一个木盒。
邹泽不明所以,没接。
萧稷不耐烦道:“这是皇上给你的新身份,你爱要不要,不要我当垃圾丢了?”
“新身份?什么新身份?”施音禾想从萧稷手里接过去。
萧稷手上一闪,没给她接着。
“这是他的东西,他自己拿。”萧稷接着说道:
“明面上,邹泽是要被朝廷追杀的,这是皇上对朝廷的交代。他只能换另一个身份,才能安然离开大燕。
给他活路,是皇上给萧承佑这个长兄留下的一丝血脉。但萧承佑本人,断然活不得了,省得其他别有心机的人跟着蠢蠢欲动,希望邹泽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邹泽脸上一动,表情悲怆又无奈。
他默默接过萧稷手里的木盒,打开,里边有路引,有盖有府衙印章的特赦户籍,有一沓数额不小的银票,还有一枚玉佩。
“玉佩,是皇上亲自从他自己的腰带上解下来的,说是送给你这个亲侄儿,留做念想。”
萧稷赶忙补充一句。
邹泽拿起玉佩,仔细端详,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
自己的亲生父亲,一直都想用他来复仇,而他心里所谓的仇人,却视他为亲人。
段长风,从未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皇上却心细如发,不但把身份路引备好,连银票都准备了,尽管他不缺。
邹泽把玉佩小心的放回木盒内,盖好,对萧稷跟施音禾拱手施礼:“二位,后会有期。”
说完,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施音禾追向前几步,想跟他说些什么,被萧稷拦住:“让他去。他已经找到自己的路了,你不必担心……我这里,还有你的东西。”
施音禾一愣,回头看向萧稷:“还有我的东西?”
萧稷笑笑,但也只是咧了一下嘴角,他实在不会像萧策那样温和的微笑,还是不笑了。
他秒变严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囊,递给施音禾:“皇后留给你的,她知道你已经脱险,心中欢喜。但不方便留下来等你,让我把这个给你。”
施音禾好奇的接过去,打开,快速从里头掏出一个小挂件,挂件是婴儿佩戴的平安锁金饰,连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非常轻巧可爱。
她拿在手里晃啊晃:“皇后这是什么了?送我这个东西,我又不是小孩儿……”
萧稷定定看着她:“这金锁,有些年头了。样式也陈旧,不是今年新出的。”
她看到萧稷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停住话头。
沉默半响,她淡淡一笑:“她想告诉我,这是当年专给我做的平安锁么?我跟她之间,早就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举?”
萧稷摇头:“皇后说,这是皇上当年命人专为你打出来的金锁,没来得及给你戴上,他自己收起来了。现在这金锁,是皇上让皇后转交给你的。”
施音禾身躯一晃,不可思议的看向萧稷。
萧稷知道她的疑惑,答道:“你想的没错,皇上从始至终,都知道皇后狸猫换太子,而且,换的还是我成王府的儿子。”
施音禾两眼含泪:“那他为何?……”
“他默许了,”萧稷接着说道:“他这是借换子一事,牵制成王府,让成王府为他守江山。事实也是如此,成王府的儿子养在宫里,整个成王府,都跟皇上绑在一起了。这是帝王的谋略。音儿,你不能怪他,他到底,还是疼你的。”
“所以,”施音禾动容道:“从我进入皇家校场,他就知道我是他的女儿?认我做郡主,也是他有意为之?”
萧稷点头:“没错,皇上,他为你骄傲,你是他最出色的公主。”
施音禾摩挲着手里的平安锁,五味杂陈。
“其实,我跟段清子没有区别,都是被自己父辈利用,为他们的江山大业做牺牲,对么?”
施音禾脸上无奈的苍凉感,让萧稷心里揪痛,他走近两步,靠近她:
“音儿,这是生在皇家的无奈,你我、段清子、还有邹泽,都是如此。你,不必为这事伤怀,你不孤独,大家都爱护着你。你跟邹泽还有段清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施音禾抬头看向萧稷,眼神清冷:“把邹泽放回岽瀛,还给他玉佩路引,也都是帝王谋略吧?皇上想借邹泽的手,牵制岽瀛,是也不是?”
萧稷叹了口气:“不管是为谋略,还是为亲情,结果,不都一样么?”
施音禾摇头:“算了,我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生在寻常百姓家,而不是皇家,也不是生在你成王府。责任太大,没了自己……”
萧稷打断她:“若你生在寻常百姓家,只怕早就被小小的杨家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
“音儿,”萧稷难得的动情说道:“生在皇家,没有什么错。从今往后,属于皇家的责任,我萧稷来承担。你,可以拥有皇家庇护的同时,还能拥有百姓的幸福。”
“你说什么?”施音禾听不明白。
“你跟策儿,去过你们的逍遥日子,去哪里都行,游山玩水也成。成王府,有我,宫里,也有我。”
“皇上不是敲打了你?你还有那领军的野心?”
“我那是以退为进。皇上也明白,有三弟在宫里一日,成王府,永远是他的依仗。而我,永远都是他的将军。”
施音禾定定看着萧稷:“可你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幸福……”
萧稷急躁打断她:“我不需要,你跟策儿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施音禾还想说什么。
萧稷已经转身走出大殿,大踏步离开。
施音禾追出去,只看到一匹战马立在寺庙门口,马背上,挂着一件鹅毛大氅。
她知道,那是萧稷身上的。他把大氅留给了她。
施音禾默默将大氅披在自己身上,大氅还留着他的体温,很暖。
她跨身上马,嘚嘚嘚往温泉山庄飞驰而去。
……
皇后回宫,王嬷嬷帮她脱去外衣。皇后轻声问道:“地宫那里,如何了?”
王嬷嬷沉声应到:“巫师还在施法,他说了,赵若央流失的每一滴血,都回到音禾郡主身上,那是若央欠音禾郡主的。”
皇后点点头:“那就好,看来,巫师还挺灵验,音禾已经出来活动了。你去地宫看看,别让巫师懈怠了。”
“是。”
王嬷嬷退下,往后院去。
那里,有个少有人知道的暗道,通往阴暗的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