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念屿看着那些字，眼眶湿润起来，只一瞬，眼前便模糊了一片。
当初小爸离世时，他眼睁睁看着童淮淇接回了秦澜和童念安。那时的他年纪尚小，不明白什么叫登堂入室，也不明白什么叫第三者。
可父亲对他日渐敷衍的态度，对方对待童念安时那截然不同的方式，让小小的童念屿头一次怀疑起了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小爸尸骨未寒，他便迫不及待的带回了别的人，为什么他明明考了不错的成绩，父亲的眼里却只有次次倒数的弟弟……
童念屿如今明白了。
只是因为他不姓童。
“因为……”
爱吗？
青年失神的看着窗外的朵朵白云，眼底多了一丝难耐的委屈。
如果真的是因为爱，为什么又要将自己抛下呢？
如果真的是因为爱，为什么又要放任别人欺负侮辱自己呢？
童念屿咬紧了唇瓣，直到略带生涩的铁锈味被舌尖探上，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松了力。
——你只是他们利用的工具罢了。
——你只是一个诱饵，你存在的目的，就是帮助他们找到幕后的黑手，童念屿，你真的以为他们是爱你的吗？
“咚咚咚——”
敲门声唤回了青年的思绪，他急急忙忙擦了擦眼角的泪，随后将本子放回原位，这才抬手理了理衣服，前去打开了房门。
他故作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抬眼瞧着门外的慕玄歌，大大咧咧道，“爸，早。”
慕玄歌静静看着他，瞧见青年嘴角的血色，他眉头轻轻皱了皱，却并未询问。男人应了一声，随后看向青年身后的房间。
房间依旧是那个房间，此时微风拂面，窗帘微动，只是没有完全关闭的抽屉，暴露了青年刚刚的行为。
慕玄歌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我给你约了一个体检，趁着现在还没吃东西，跟我走吧。”
童念屿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点了点头，“好。”
他虽然很少体检，却也是知道体检的基本流程的，故而并没有怀疑什么。
“去洗漱吧，一会儿下来找我。”慕玄歌说罢，抬手替人拉上了房门，随后，转身下楼去了。
脚步声远去，童念屿茫然的挠了挠头，嘴角微微动了动，传来的刺痛让他不禁皱了皱眉。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疼得厉害，怕是已经有了伤口。
他抬手摸了摸，指尖带下的红让他当即傻了眼。
所以刚刚……
他是看见了吗？
童念屿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懊恼的左右踱步。明明昨夜答应了人家不再做这种事情，结果今天一开门就让人家看见伤，童念屿，你真是……
没救了。
他焦虑了一番，却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是啊。
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他为什么要改呢？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看见，让他们都知道，自己过得并不好……
思索及，青年眉目都染上了暗色。
可是就算他们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末了，青年抬手狠狠抹去了嘴角的血，愤然转身去了卫生间。
十分钟后，童念屿换上崭新的衣裤，扬起笑站在了慕玄歌面前。
他这副模样看得慕玄歌心头一片火燎，慕玄歌狠狠闭了闭眼，克制着自己不去询问，不去理会，不去干涉。
他的小鱼需要时间走出来，他的小鱼需要慢慢积累出信任和安全感，他的小鱼需要他，需要他们的爱……
“爸？”见男人久久不语，童念屿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裤子和鞋，全是新的，没什么问题，青年抬眼，满是疑惑的看着依旧闭着眼睛的男人，“我穿这个……很奇怪吗？”
慕玄歌唰的一下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青年一番，诚实的摇了摇头，“不奇怪，很帅气。”
童念屿满脸不信，“那您刚刚怎么好像不太愿意看到我？”
“哪有的事儿，我那是被你帅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慕玄歌轻飘飘的盖过话题，伸手拎上了桌上的水壶，起身道，“走吧，先去医院。”
“哦，好。”
而另一边，为了唐柳下落忙碌了整整一夜的虞尘，打开手机看到的第一条信息，就是慕玄歌的。
慕：【我带小鱼去体检「附图」「附图」】
慕：【三天后，我会带他离开，沈梓舟，他需要休息，需要保护。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但是他真的不能再掺合进来了，他一旦暴露在那些人眼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慕：【你要是真的爱他，就放下吧，旁人的命是命，所以你拼命想要毁掉那个系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千辛万苦保护的人，在肆无忌惮的欺负你的儿子？！】
虞尘扯了扯嘴角，有些难堪的收起手机。
他又何尝不知。
可他无能为力。
那是灌注了他们所有人努力和全部心血的地方，为了毁掉那个系统，他们这些创始人死的死伤的伤，若是他如今放弃，那他要如何向那些人解释？
他又该怎么面对那些人留下的子嗣，如何安稳度日……
难道要他告诉所有人：你们死就死了，我的儿子绝对不能死？
他做不到。
作为那些人的首领，他做不到。
作为这个系统的创始人之一，他做不到。
作为那场劫难活下来的唯一，他同样，做不到。
所以……
对不起，我的孩子，原谅我。
良久，虞尘才忍下满腹的心疼，再次恢复往日的冷静，他面不改色的望向眼前待命的几人，道，“保护好小小姐，继续寻找唐柳的下落，一旦发现可疑人物，格杀勿论。”
“是！！”
此时，医院——
童念屿摁着手臂上的棉签，一脸担忧的看着身边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慕玄歌。
自从慕玄歌拿到他的检查报告，已经呆若木鸡的坐了将近半小时了。期间别说说话了，连动他都没动过，若不是对方轻颤的睫毛和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他差点以为这个人被自己的报告给吓死了。
“爸……”
青年悻悻开口，试图询问对方结果，可对方投过来的目光里满是愤怒，他当即低头不敢再说话了。
慕玄歌快要被气死了。
早在看到小鱼的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这个人身体不好，可却万万没想到，会差到这个地步！
贫血，胸闷，胃病，偏瘦，营养不良。
这些他只听说过的症状，却通通集中在了眼前不谙世事的青年身上。
“小鱼，我们先去吃饭。”慕玄歌重重叹了口气，将报告叠起来收好后，将一旁受尽冷落的水壶递了过去，“喝点水”
童念屿抬起棉签看了一眼，随后将染上了血的棉签丢进垃圾桶，接过水壶就猛喝了起来。
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没喝水，刚刚因为要体检怕数据错误，慕玄歌也是一口不给他喝。现在总算喝上了，童念屿不禁弯了弯眉，觉得自己总算是活下来了。
可他还没舒服多久，就听见男人说了句：“下午我们过来做个心理评估好吗？”
心理评估……
童念屿呆呆的吞咽下嘴里的梨水，茫然的瞥了他一眼，半晌，他才松开壶嘴，“为什么？”
慕玄歌看着他的脸，有些欲言又止。
为什么？
因为你的状态很不正常。
不管是说话的态度还是行为，都不太正常。
慕玄歌直勾勾看着他，开口解释道，“体检都有这个流程的，你不用害怕，近几年为了保护omega的身心发育，所以大部分的体检都加入了心理评估。”
童念屿失神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可能是因为自己很久没有体检了，所以才不了解这个的吧。童念屿再次低头看向脚尖，作势要在洁白的鞋面找到一抹污垢的模样在男人眼里，就是再次封闭的表现。
他不愿意再看，站起了身子，“我去趟洗手间，你就乖乖在这里等我，知道吗？”
“知道了。”童念屿关上水壶，仰脸目送男人离去。
他的视线随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回神时却发现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看上去不太和善的男人。
童念屿默默挪了挪身子，直到离男人有了些距离，他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抱着水壶打算喝水。
可一旁的男人似乎并没有这个认知，见人挪开，他又恬不知耻的凑了上来。童念屿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空气中忽然浓郁的薄荷味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难以置信的偏头看向对方，眼里满是惧怕。
是他……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拒绝我？！
——童念屿！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吗？！进了魅夜，你就是本少爷脚下摇尾乞怜的狗！！
——本少爷看上你，愿意拉你一把，你就应该跪下给本少爷舔鞋，说不定我哪天一高兴，就给你名分了呢？！
——滚！
许是青年眼里的恐惧已经溢出来了，男人忽然嗤笑了一声，忽然陶醉般吸了吸对方收不住的信息素，“好久不见啊，小少爷。”
童念屿面如死灰，闻言浑身控制不住的打颤，他眼神飘忽的看向洗手间的方向，心里盼望着慕玄歌快点回来。
“怎么，你相好进医院了？”男人眼睛亮了亮，“不会是得了脏病吧？小少爷，你要是后悔了，也可以回头跟我，我不会介意你跟过别人的。”
“涂文明，离我远点！”童念屿死死攥着水壶的系带，耳边满是风声，而那些嘲笑和讥讽、侮辱，却夹杂在风里，一点一点的灌进他的脑海。
而他身边空无一人，一如当初。
涂文明挑了挑眉，又故意凑近了几分，“怎么，怕你相好吃醋不要你吗？没关系，就算他不要你，我也不会不要你的，小少爷，要不我们继续上次的话题？你跟了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怎么样，考虑考虑？”
“我考虑你大爷！！”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童念屿绷紧了浑身的肌肉，抡起拳头就狠狠砸向了男人灿烂的面庞。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的耳边不再是刺耳的话语，鼻息间薄荷味渐渐淡去，直到被一抹幽香盖过。
风信子味包围过来时，童念屿猛地抬起头，就见慕玄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而那个一直被自己视作恶魔的人，则被男人狠狠压制，跪倒在了他的脚下。
“就是你一直欺负我们小鱼？”慕玄歌冷了神色，抬手不耐的挥了挥，“信息素引诱，是违法的，你不知道吗？”
涂文明被强劲的信息素压制得面色涨红，他听不清男人在说什么，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快死了？
慕玄歌一脚踹翻男人，面色不悦的俯视着拼命喘息的人，眼中寒意更甚。如果他再晚一步，这个人会对小鱼做什么？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信息素压制，还能让小鱼如此害怕……
难道，小鱼是因为他而死？！
想到这里，慕玄歌抬起脚狠狠踹向男人下腹，随后再不理会男人的痛呼和周围人惊骇的目光，拉着童念屿就离开了这里。
直到二人来到了安静的包厢，童念屿依旧无法回神。
慕玄歌皱着眉头等着他自己缓过来，可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这眼看就要半个小时了，童念屿依旧呆愣愣的扯着自己的衣角。
任凭他怎么喊，对方都不能及时给他回应。这下，慕玄歌彻底动了怒气，他攥紧了拳头，可这里只有他和小鱼，他不能动怒。
一旦他动怒，一定会吓到童念屿，甚至有可能，会让对方再次封闭。
“小鱼，小鱼？”慕玄歌看了看四周，随后半蹲在了童念屿身前。他轻轻握住青年依旧颤抖的双手，将其从衣角上挪开，“小鱼不怕，爸爸在这里，没有人再欺负你了。”
——你去告状啊？看看有谁会理你，你爸爸倒是会保护你，可谁让你命不好，把你爸爸给克死了呢哈哈哈哈哈！！
——童念屿啊童念屿，你要是个alpha我还真不敢动你，可谁让你成了omega呢？一个脏了的omega，我想傅家也不会再要你了吧？
“小鱼，小鱼，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是爸爸，爸爸来了，坏人被爸爸打跑了……”慕玄歌语气不自觉带了一丝哽咽，如果童念屿真的是因为刚刚那个人而死，那上一世的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上一世的今天，他的小鱼是不是也碰上了那个人，而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他会面临什么？
是语言羞辱，还是别的？
慕玄歌不敢想，那个人已经动了信息素压制，又怎么可能甘心只对小鱼说几句嘲讽的话？
“小鱼……”慕玄歌轻轻抚摸着青年的手掌，直到他触上了青年腕上的伤，才使得对方慢慢抬起了脸。
“爸……”青年低喃，话音刚落，眼泪便成串的砸了下来。它们落在男人手背上，也同样砸进了男人心里。
“不怕了，爸爸在这里，爸爸会保护我们小鱼的。”慕玄歌抬手抹去了青年的泪水，可那泪却像止不住一般，他越是擦，便越是多。
直到最后，童念屿扑进了他的怀里，哭得逐渐放声，慕玄歌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不怕童念屿哭，却怕童念屿不哭。
一直憋在心里，总有憋坏的一天，更何况，现在的小鱼，情况本来就不太好。
童念屿哭了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他抹干净了脸上的湿润，有些尴尬的捂着肚子，“饿……”
慕玄歌一愣，急忙招呼服务员上菜。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慕玄歌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童念屿，生怕自己一眨眼，对方就会消失一般。
“爸，你也吃。”童念屿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抱着人哭这种事情，说出去都丢人，他急忙给慕玄歌夹菜，试图阻拦对方的视线。
可谁知对方两三口吃完了碗里的东西，又锲而不舍的看向了自己。童念屿吞了吞口水，干脆低头看着碗，不敢与男人对视哪怕一秒。
今天会遇到涂文明，他是万万没想到的，而慕玄歌会为了他动手，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保护自己，如今却有人挡在了他面前，替他动了手，替他报了仇。
其实那些话已经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了，可安稳的日子过得久了，猛地被人再次拉入泥潭，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逃跑。
他想告诉别人，那些都是假的，他的小爸不是自己克死的，他不是有钱就能玩的，他也不是魅夜的人……
可过去被迫习惯的时间太久也太难熬，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解释什么了。相信他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哪怕是曾经一口一个喜欢的傅泽衍，在他人生中最为艰难的那段时间里，也对这些丝毫不知。
他真的，已经习惯了。
哪怕是被迫的……
“小鱼，告诉爸爸，他是不是经常欺负你？”慕玄歌见他动作越来越慢，便猜到了对方或许又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童念屿敛眉微微摇了摇头，重重呼出口气后再次塞了一口饭。可咀嚼的动作还没开始，刚刚止住的泪水便再次爬上了脸颊。
童念屿，你在矫情什么？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吗？现在哭成这样给谁看？！他说会保护你，你就信了吗？当初傅泽衍不是也说会保护你吗？不还是在你分化后就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吗？！
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艹！你特么矫情什么，都进魅夜了，老子摸你两下怎么了？！老子又不是不给你钱，摸一下给你一万够不够？！不够老子给你三万！！
“小鱼……”慕玄歌忍不了了，他动手抽走了童念屿手中的碗筷，将人稳稳当当搂进了怀里。
当初那个乖乖软软的小孩已经长大了，可看他的眼里写满了委屈和痛苦，再不复当初的兴奋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