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榷不置可否,理了理宽大的衣袖。
上面繁复的手工刺绣,彰显其身份的尊贵。
原本站在窗边的佛手早已退守到云枝身后。
纵然没有回头,云枝也感觉得到她浑身蓄力,随时准备为自己拼命。
常公子端了一壶新茶进来,为三皇子斟满,随后跪坐在他对侧。
“云、枝。”
云枝弯腰垂头:“民女拜见殿下。”
“你命倒是大啊。”
他虽没叫平身,但云枝自动让自己放松坐好:“这便证明,老天爷留下我的小命,自然有他的道理。”
三皇子端起茶杯,不喝,只品嗅香味,声音慵懒:“哦?什么道理?”
檀香袅袅升起白烟,云枝微微侧头向后:“你先出去。”
佛手瞪大眼睛,浑身僵硬。
云枝抬眸看她一眼:“相信我,去楼下等着。”
佛手僵持片刻,最终不知想到什么,转身离去。
云枝又看向三皇子身边的常公子。
赵榷却没有让他也走的打算,云枝无所谓。
赵榷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京中贵女众多,他素来脾气温和,但能坦然承受他目光和审视的女子少之又少。
要么惧怕皇权,要么因有所图而羞怯。
云枝不过一介卑微外室,何等低贱的地位,却丝毫没有惊慌或者自惭形秽。
是恃宠而骄所以愚蠢,还是真的胆大包天?
“你还敢来见我?”
云枝粲然一笑。
“殿下,您想杀我,无非为了将来,郡主与世子琴瑟和睦。”
“但如今,奴婢已经知道对我下杀手的是您,只要我有个三长两短,命丧你手的消息就一定会传到世子耳朵里。”
“殿下,奴婢位卑命贱,但在世子心中扎根刺,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话说得可谓僭越,赵榷面色依旧闲适,只是声音却冷了。
“你威胁我?”
云枝抬手轻抚额边垂落的一缕发丝:“当然不是,殿下,我来跟您做笔生意。”
饶是赵榷涵养好,此时也忍不住嘲讽的笑了:“就凭你?”
云枝抬眸,直视高高在上的男人。
有些人便是这样,他们有上好的皮囊,极佳的涵养。
不知情的人,会误以为他们平和可亲。
可她知道,圣人皮囊之下,是算计到毫厘的肮脏心肠。
云峥如此。
赵榷也不例外。
“殿下不会不知道,我的来历吧?”
赵榷眉梢轻微一动,这微末的细节没能逃过云枝的眼睛。
自然是了。
前世她最不堪重负那一年,太子已废,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将其余皇子压着打。
风头无两。
朝中重臣开始站队,一大半押他会赢。
但眼下他的母妃只是宫中梅妃,他在众皇子中既不占嫡也不占长。
且不说其他皇子,太子的地位可还相当稳固。
强敌环伺,他还需韬光养晦很长的时间。
既然野心勃勃,纵使现在处处伪装,私底下肯定会密切关注各大朝臣与贵族的动向。
他的母妃与成王妃一母同胞,成王便是他的天然助力。
即将与成王府成为姻亲的永安侯府,自然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因此,即便思怡郡主容得下她,他也容不下。
容不下她,破坏永安侯府和成王府的联盟。
这便是她杀身之祸的根源。
云枝从小就很少被带出门交际,云幻儿回来后更是一步未曾离开侯府,所以外界几乎无人知晓,数年前那段偷天换日的过往,更不知晓她的存在。
可她笃定三皇子知道。
“一个苛待养女的侯府,殿下仍愿与之结盟,可见实在看好永安侯府。”
赵榷双眼微眯,狭长眸子中泄露点点寒芒:“皇子结党营私是大忌,云峥与郡主的婚事乃是陛下御赐。”
云枝淡笑:“无论您怎么辩解,只要婚事成真,所有人自然将永安候府归于您麾下。”
赵榷转着酒杯不说话。
事实就是如此,无可辩驳。
风险虽大,但要他舍弃这门婚事又不行。
他看好的不是永安侯府,而是云峥,以及他背后张氏的娘家——荥阳张氏。
“侯爷……侯府以后还要靠世子。”
云枝离开坐塌,对着赵榷盈盈下拜,前所未有的庄重:
“所以世子身上不能有污点。”
“风花雪月、男女情事,对男子而言不过是肩上浮沉,不值一提。”
“可若张氏首鼠两端、阳奉阴违、意图对陛下不敬呢?”
砰!
赵榷手里的陶瓷茶杯破裂粉碎,茶水淌了一地。
常公子迅疾递上绢帕:“殿下,莫伤了手。”
赵榷扔掉碎瓷,接过来擦了手,双肘撑着膝盖,声音仿佛粹了冰,紧盯着云枝:“你说什么?”
云枝垂眸看向自己被茶水浸湿的衣裙,十分镇定:“很奇怪吗?”
“侯府二十多年里几番起复,次次濒临灭门,无论是老太太还是夫人,早就吓破了胆。”
“荥阳张氏,私练府兵,出发点或许是为了自保,可若是被圣上察觉,恐怕……”
房间里静得可怕。
贵族多有训练死士和暗卫者,这已是默认的事情。
但私练府兵不是一个性质,真要追究起来,张氏究竟想做什么?
造反吗?
虽然迟早是要来那么一遭的,但不是现在。
而且,现在结盟未成,他们为谁效力?
赵榷身子往前倾,几乎与云枝面对面。
“你在侯府连个丫鬟都不如,会知道这样重要的秘密?”
离得如此近,云枝闻到他身上的苦茶味道。
她如同笔挺的树,一动未动:“奴婢服侍世子之前,一直住在老太太院子里。”
赵榷捏紧了擦手的绢帕,所以那个老不死的也知道?
为何他的眼线没收到半点风声?
这个消息,果真可信吗?
还是云枝为了活命,随意编造?
云枝可不管他心里怎么猜测,张氏豢养私兵且人数众多,是她前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而且,张氏效忠的并不是三皇子,而是太子。
侯府与成王结亲,表面归顺三皇子,实际一直在为太子做事。
云、张两族的不少门生故旧,又暗中与四皇子、五皇子关系匪浅。
就算是在边关为质,状若弃子的二皇子身边,说不定也有他们的人。
云峥心情好的时候曾说过,这是侯府几次变故之后摸索出的生存智慧。
在局势明朗之前,他们永远不会暴露自己真正的态度。
前世到她死时,局势已经基本确定,云峥正打算说服张氏转投三皇子。
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正好给她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