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淮抬眸,望向背对着自己的沈砚辞,垂落腿侧的手微微蜷缩。
片刻,他抱拳行礼道,“殿下,臣弟有意冒犯,僭越无礼,还望殿下责罚!”
沈砚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裴就抢先一步。
“大哥,我何错之有?!”
“所言皆是事实,如此不忠不义不仁,还不让人说吗?!”
“倘若他们知晓悔改,那为何去年凛冬,我们失去了那么多的亲人!!”
顾裴说得极快,顾景淮顿时哑口无言,打断他话,也只有轻飘飘一句“不得无礼”。
周围凑热闹的将领,见事情往不可预料的趋势发展,皆面露难色,踌躇难安。
早知如此,便不袖手旁观了……
顾景淮薄唇紧抿,眉梢带着几分怒意,但眼里却有几分无力。
他眼眸微动,视线划过在场所有士兵,将他们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一味的退让,给他们带来了什么?
朝廷的漠视,又会在几时了结……
最后,视线驻足于沈砚辞身上,顾景淮唇瓣微动,纠结开口道,“殿下……”
“将军不必多言!”
沈砚辞眼眸微眯,看着眼里喷火的顾裴,轻声打断了顾景淮的话。
这臭小子,说这么半天该爽了吧!那么现在,就该轮到他了……
沈砚辞转过身,迈腿走到顾景淮身前,眉眼含笑,一如既往的璀璨美好,完全没有顾景淮脑海里所想象的那般模样。
“将军,既然来了,不如就为我俩的比试做个裁决官。”
顾景淮怔愣一瞬,这发展走向,怎么和他所预料得大相径庭。
“可否?可否?”沈砚辞瞧着他失神的瞳孔,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眼里闪烁着隐秘的兴奋。
“喂!那个什么殿下,休对我哥无礼!”
顾裴急哄哄威胁开口,声音洪亮。
沈砚辞内心无语,悄咪咪翻了个白眼。
他大人有大量,不跟这没礼貌的臭小子计较。
“殿下,你身上有伤,不得……”
“嗨呀,一点小伤,还拿不下他?”
顾景淮看着沈砚辞眼里闪烁的光亮, 有几分泄气。
他怎么不知道,他何时这般厉害了。
“将军~可不可以嘛?”
“我要是疼得话,就是立刻喊投降的,绝不硬挺。”
沈砚辞眨巴着眼眸,认真地看着顾景淮。
俊俏的模样配上乖巧的眼神,怎么让人也拒绝不了。
“好……”
直到坐到高台上,顾景淮才发觉自己被带偏了。
他过来,是为了结束这场矛盾的,怎么还成了裁判者了呢?
垂眸看着台上兴致昂扬的少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罢,随他去吧……
若有意外,他也能护下他。
练武台上,沈砚辞双手环胸,挑眉望着一看就极易上火的顾裴。
“不是不服吗?那再来,这次比正式的。”
“你再用手指指着本殿下,信不信本殿下削了你的指头。”
沈砚辞看着对方的动作,冷声道。
“哼!比就比,谁怕你了?我们这里可不是皇宫,琴棋书画上不了台面!”
“九皇子若是怕丢脸,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呵,口出狂言也不怕折了你的腰。”
“琴棋书画乃文人之雅趣,何得让顾小少爷怨气颇大啊!莫不是莽夫之志……”
沈砚辞瞧他那鼻孔朝天的模样,呲牙不屑地嘲讽道。
心满意足地看人气得满脸涨红,沈砚辞直接切入正题,堵住了他想要蛐蛐的嘴。
“好了,怎么比,你来决定。”
顾裴眼一眯,嘴一歪,坏心思满满。
有便宜不占,那不是傻子吗?
他垂眸微微思索了片刻,余光忽然瞥见一旁兵器架上摆着的长枪,眸光一亮。
“我想好了,”说罢,他迈腿走了过去,伸手握住了一杆长枪,泛着银光的箭头轻轻一挑。
一柄红缨枪便直直朝着沈砚辞投去,裹挟着凌冽磅礴的气势。
端坐的顾景淮见此,心头一颤,猛地站起了身,欲出手制止,却在下一刻,暗中收回了指尖处夹着的小刀。
他眉尾轻挑,眸中划过深思。
所以是传闻有假……
还是另有隐言?
站在练武台边缘的沈砚辞,微微侧身,迅速伸手握住长枪枪杆,手掌一翻,红缨枪在空中绕了一圈,稳稳地竖在沈砚辞腰后。
朱红的缨穗在空中翻飞处凌厉的弧度,夹杂着他飘扬的乌黑发尾,红黑相间,显尽少年英雄之傲气。
倏然,一道劲风迎面袭来,吹起了沈砚辞鬓角的碎发。
他嘴角勾起,猛地下腰,躲过泛着寒光的枪头,翻身将手中枪刺了出去,狠狠打在顾裴手腕上。
速度极快,只留下片影。
铮锵——
红缨枪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顿时,躁动的人群鸦雀无声。
他们眼眸瞪得浑圆,看着台上长身玉立的少年,嘴巴个个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所以呢?
偷袭也是一招,被偷袭也是一招。
顾裴低头,看着抵在自己胸口上的枪尾,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他抬眸,满眼凝重地看着沈砚辞。
“你骗了所有人!”
沈砚辞当然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轻笑一声,散漫开口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时真亦假啊!”
“少给我在这里绕口令!我既输了,便甘拜下风,但我所说的话,不觉有错!!!”
闻言,沈砚辞敛眉,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姿态,他沉声道。
“你所言属实没错,也不需要你知错,当今圣上立于金銮御座之上,受百夷鳞集,万邦来朝,享百姓之功德,却行寒心事!”
“他德不配位,罔为君王,谗人罔极,构陷忠良,其罪天下可昭!!”
“今日,我沈砚辞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警醒你们面朝天子,天子亦如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之怒,必燃其身!!”
“若是信我,今年凛冬之战,定不会再让你们受手足亲人阴阳两隔之痛!”
沈砚辞站在高台之上,手持长枪,眉眼凝重,再也没有了往日稚气散漫。
在这里数日,他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众将领们对朝廷的寒心,也能体谅他们对自己的偏见。
顾裴方才所说之言,道出了边北众士兵敢怒不敢言的心声。
所以沈砚辞哪怕再不喜旁人指着自己,也未开口打断他。
有些话,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如今恰有此时机,沈砚辞也就顺着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以及给他们一个交代。
不论他们信与否,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但沈砚辞不知得是,站在他的立场上,能道出这番话,已罕见至极。
就好比高高在上的人,为底层人伸出手的同时,便已向他们证明了所有。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