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辞的言语,宛如石投入湖,涟漪渐散,石留湖心间。
底下众将领交头接耳,眼底的震惊一眼便可知晓,叽叽喳喳一片。
“这九皇子殿下所言当真?”
“那温柔富贵乡,竟是说抛下就抛下,老子也算是敬他是条汉子!”
“哎呀,不论殿下做不做得到,有心言之,便可聊以慰藉。”
“据说这九皇子殿下是京中弃子,今日于此耍尽威风,野心昭然!”
“还野心,图啥?图这里黄沙满地,尸横遍野?还是图打不完的仗,吃不饱饭的肚子?”
“你们还别说,这九皇子枪耍得倒是威风,与传言大相径庭啊!”
“就你个武痴,有胆就上去比划一番啊!”
“…………”
“……”
于高台端坐的顾景淮,手掌紧紧攥着握把,内敛沉稳的眼眸中,炙热无比。
若是依旁人所言如此,他必愤然,可此言于沈砚辞嘴所出,他不仅不觉得僭越无礼、口出妄言,还被耀眼的他,狠狠牵动了心神。
少年的背影逆着光,根根发丝透着缥缈的柔光,高马尾配一身黑色劲装,持枪玉立,道一句鲜衣怒马少年郎也不为过。
情不纠出处,不问缘由。
心动而不自知,一语便可道破。
练武台上,顾裴被惊了一下又一下,心绪大起大落,跌跌宕宕,他面露异色,纠结开口道,“你此言不曾作假?啧……算了,跟没问似的……”
他迟疑了一瞬,再次开口道,“若是你真是这般想,那今后你我便是兄弟!有我酒喝便少不了你一口!”
他挥手豪迈,言语肆意。
瞬间将不久前所发生不尽人意之事,抛之脑后,也将本就稀薄得可怜的规矩,一并抛之。
沈砚辞对此倒觉得没什么,他能这般豁达,倒也少了他几分困扰。
可当事人不在意,不代表局外人不在意啊!
“顾裴,你皮厚了是吧!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军杖!”
顾景淮满脸黑线,瞧着荒唐无礼的顾裴,只觉得气血翻涌。
他和殿下称兄道弟,置顾府于何种地位,置皇帝一家子于何种地位,当真满嘴荒唐言!!
顾裴这颗老鼠屎,不会动摇他在军中的半分地位,但会让他作为兄长,在边北城名声扫地……
顾裴闻言一激灵,眼眸瞪得浑圆。
片刻,他哀叹一声,认真对着沈砚辞说道,“我就先去领罚啦,改日,改日我必请你尝尝那桂花酒,醇厚甘甜,回味无穷,不可推辞啊!”
在顾景淮眼神刀子的胁迫下,顾裴慌慌忙忙丢下几句话,就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士兵架着胳膊拖下去了。
心性颇为急躁,行事莽撞,但性情纯良,有情有义,相交尚可。
沈砚辞将手上的长枪插回兵器架上,就准备下台离身。
忽而,人群里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殿下,臣斗胆请求指教一二!”
沈砚辞视线扫过去,勾唇笑道,“哦,不知王副将,欲请教何事?”
同时,王副将已经穿过人群,抬腿准备上台,突然手臂被拉住,他转眸看了过去,黄副将朝他摆了摆头,眼底满是不认同。
而顾景淮早已从高台上走了下来,站到了沈砚辞身边,蹙眉看着眼前一幕,冷声道,“王副将,谨言慎行!”
王副将将手抽出,站了上去,抱拳行礼道,“将军,末将不过请求指教一番,还望将军成全!”
顾景淮当然不会成全,他向来说一不二,行事准则绝对不会改变!
他面色严峻,薄唇微启,冷然道,“不可!下去……”
“将军且慢!”沈砚辞出声打断了顾景淮的话语,眉眼间兴致盎然,开口道,“我答应你。将军,既然我言已出,若是与之背道而驰,则是失信!”
“既遥隔京城,便无那么多规矩束缚,我也不过芸芸众生之一,有何区别,若将军纠结于此,莫不是将我当作外人呢?”
沈砚辞话锋突转,打得顾景淮措手不及。
顾景淮打心底不愿在他脸上看见任何除笑颜以外的神色。
轻叹口气后,顾景淮退后一步。
沈砚辞挑眉,看着王副将,问道,“说吧,我奉陪到底。”
王副将拱手道,“臣向殿下请教箭术。”
“好。”
于是众人转移至练靶场。
两道捆扎结实的靶子,插在两人不远处,一旁的箭筒里,箭羽竖立。
“相同时间下,谁先射完十支箭,且射中精准,则谁胜出。”
顾景淮依旧被冠以裁决者的名号,面无表情地说着规则。
心情颇为烦躁。
随着令下,沈砚辞伸手握住弣,脊背挺得笔直,指尖勾住弓弦,猛地拉至耳侧,箭簇对准草靶红心。
唰——
空气刺破的声音传出。
箭尾在空中震动,直插正中心。
他微微倾身,再次从箭筒里抽出箭搭在弓上,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副将。
勾唇戏谑道,“不知王副将,是想要试探什么呢?”
他声音很轻,恰好可以落入王副将耳里。
瞬时,他身躯一僵,手一抖,箭便偏离了靶心几分。
“臣不懂殿下所言何意。”
沈砚辞轻笑一声,无所谓地射出手中的箭,又是正中靶心,再次弯腰,指尖夹着两支箭,搭上了弓。
见此动作,王副将微微侧眸看了过去,眼里带着几分戒备,还有微不可察的凝重。
拉弓,放箭。
两支箭在空中交缠,气势迅猛磅礴,将起先射出的两支箭直接从中间劈开,稳稳插在上面。
“是太子,还是二皇子?”
“……”
“不承认你觉得能瞒住几时,倘若让我发觉你做了对将军不利之事,今日我手中箭,便会直中你的眉心……”
“……”
沈砚辞声音很淡,似是没有任何威胁之意,但正是如此,才更加需要慎重。
此人城府极深……
见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念即他未做出不可饶恕的罪行,且如今还不适合撕破脸皮,沈砚辞也没心思奉陪了。
多箭齐发,哐哐一顿射,箭筒很快便被一扫而过,速度遥遥领先。
王副将在一旁目瞪口呆,这不顾别人死活的箭法,谁教他的?!他身后,必有高人指点!
这般想着,王将军眉宇间更加凝重。
他不敢妄信沈砚辞不久前所发之言,而站在他的立场上,沈砚辞越神秘,危险存在也许会愈多。
据他观察,九皇子手心上并没有厚茧,甚至可以说没有一点粗糙,可箭术却如此厉害,这足已告知……
此人心机极重——
耍长枪尚可以巧取胜,但箭术,却是要稳扎实打的,马虎不得半分,因而,王副将才选择冒险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