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回去的路上,聂策就松开了桑陵,所以二人并没有一同回午苑,成媪仍心有余悸,就怕当时一丁点的变故,到时候聂太公将矛头对准桑陵。
桑陵倒一直平静,“聂广是一定会被叫过来的,到时候无需我多说什么,他也断不会让这个事这么下去。而章氏应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如果不是聂策突然进来,打破了原先设想的局面,桑陵其实只需要从始至终坐山观虎斗。正是因为生了这么个变数,逼得她不得不最后犯贱一下,倒惹得聂太公当即就读懂了。
不过她也没多焦虑,明白了就明白了罢,事还是得办。
不釜底抽薪,这一摊烂泥就永远铲除不干净。
她的步子就在花圃旁又停住了,不由得凝眸园中景色,初春白日放晴,夜里月色也皎洁,比起她“勾搭”聂广的那时候,天气不知好了多少。
女儿家语气徐徐,“想办法去打听打听,四婶婶口中的谋害叔父,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回了午苑,已值亥时,她前脚迈入寝屋,火钟上的铜球就掉了下来。
这天候不温不热,成媪在一旁吩咐小原杏去准备燃香,卫楚和宗湘已经先一步进去了,要扫尘铺床。然而两个人步子一顿。跟两个柱子似的立在了门樘边。
等桑陵进去后,才知道是聂策在里头。
聂家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进过他们的寝屋了,今天进来,就直接落座到了她给自己布置的软席上。
双腿盘起,正襟危坐,大义凛然。
桑陵小心翼翼落座他身前,二人之间还留有两三尺的距离。
他在等着她开口。
那她就开口,“那枚玉环,如何会在你手上?”
当时用完,她就把东西收到了自己的妆匣子里头,再未动过。
“我瞧见了,就拿走了。”聂策说。
桑陵才回想起来,两个人刚冷战那两天,聂策会回来拿他自己的东西。
但又如何拿到她的妆匣里去的?
不过她也没有细问。
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是我故意问大哥要的,为了激怒四婶。”
“我知道。”聂策语气仍旧冷冽。
“你如何知道?”
“我知道你不会。”
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桑陵愕然之余,内心深处更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某一处地方好像塌陷了似的。
他知道——她不会真的和聂广做什么苟且之事。
于是轻轻一昂首,诩笑道,“我是不会。”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屋子里除了他二人以外,一个人影也瞧不着了,窗牖外传来点点早春的虫鸣,虽微弱,却也同样闹人,她从微黄的烛影下见聂策低头思忖了会,又转过身走到了案几边,要倒水喝。
仅是这一瞬间,一直平静的原野仿佛被一阵风吹乱,她下意识撑着地板起身,大步追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
“对不起。”桑家女的嗓音传来,不再是这几日的强硬生疏。
聂策深吸了口气平缓,却仍旧是难过。
“桑陵。”他唤了她一声。
“嗯。”
“你这个对不起,是觉得有愧于你妻子的身份,还是——”语气里终归是带上了些颤抖,“有愧于我。”
“有什么区别吗?”她疑惑道。
聂策不禁无声苦笑。
是啊,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就是过分地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从前他不承认,是不知道内心那些奇奇怪怪的感受是为何。
他以为,他对桑氏的约束和一些行为上的憎恶,是源于她不尊重“聂家媳妇”这个身份。
都说夫为妻纲,那安分守己才是她这个聂家妇需要做的。
可是现在,他又逐渐分明。
他想要的不过是桑氏在乎他,会因为他的感受而主动约束自己,会从两个人的感情上去思考问题。
但他沉顿少顷,最终还是平静地道。
“没区别。”
*
亥时末洗漱完,两个人就上床歇息了,桑陵不是不能看出聂策心里还存着些什么,却也不知道再要怎么追问下去。
问与不问,事情做了就是做了。
矮几香炉上的一绺轻烟在盈盈月色下升腾,两个人帐中的光倒是黯淡,她轻轻翻了个身,将身侧的人望住。
这厮双目阖上,呼吸沉缓,看似睡着了。
但她知道他没睡。
嗫嚅半晌,便用手指点了点他肩头。
聂策睁眼扭头,无声看向她。
点点夜色透过纱帐照进来,二人能看清彼此,他高挺的鼻梁骨遮住了半张脸,粉色薄唇微启。
确实性感。
桑陵一直觉得他很性感,若非如此,一开始也不会不抗拒和他同房。而事到如今,也没料想两个人的牵绊竟是会越来越深。若是聂家郎对她没有这般好,或许她都不会放任自己沉沦到这一步了。
桑陵想,现在她是真的爱上了眼前这个人。
以前不愿意多思考,是因为总在和对高恒的感情做比较。她以为对二人的感受不一样,对聂策就并非爱。甚至有时候觉得,她只是和那些登徒子一般,迷恋这个人的躯壳,贪图肉体美色。
就像个渣男,心里爱一个,身体爱一个。
可是直到连日来种种事生出,才让她不得不承认:并非如此。
她对聂策也是有感情的。
真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