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生,太极殿洁白的百层玉阶前,众官员窃窃私语。
今日是病了半年的老太师第一次上朝,恐怕,以首辅为首的党系必将迎来有史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抨击。
因为,老太师独子,谢氏唯一的嫡长子谢延,在大街上遇刺,至今昏迷不醒!
谢太师在朝数十载,门客众多,深受惠泽者举不胜举,自开国以来,谢家便是首屈一指的门阀世家,派系深厚牢固,继承人无一不是辅佐天子左右的重臣。
谢延遇刺,此事敏感,更是十分严重!
大家伙心知肚明,大魏只有一人敢如此行事,但谁都不敢第一个提。
以裴郁为首的裴党,向来提倡削弱门阀势力,两派争的可谓头破血流,但面临刘太后已一己之力勾起的外戚之祸,两相容忍下,达到了微妙的平衡点。
可太后党倒台了,两方本就是隐而不发维持表面平静的状态,如今谢延遇刺一事,将窗户纸捅破,剑拔弩张的架势足以重燃。
金壁辉煌的内殿,若隐若现鳞次栉比的飞檐,色彩艳丽的横梁,这次朝会,暗地里不知又要流多少血。
九皇子瞧上去,是个苍白清秀的少年,整个人唯唯诺诺,以监国之态站于上首稍偏。
清流世家集团摩拳擦掌愤恨不平,果然,一位身着青色朝服的中年男人率先发难:“当街射杀谢中丞的贼子,到底是谁,大家心里和明镜似的,敢问大理寺,为何不敢扯出,莫不是怕查了,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就都抖落出来了。”
说话的人,是内阁成员谢平,也是谢延的叔父,说这话时,他狠狠瞥了眼对面的裴郁。
裴郁静静伫立着,永远端着从容不迫。
大红的朝服,衬的他更是松形鹤骨,压的满殿金碧辉煌也黯然失色,叫原本白净端雅的臣子灰头土脸。
他漫不经心发问:“敢问谢大学士,这胆大包天的贼人是谁?”
谢平冷嗤一生,这裴郁果然脸皮够厚,这档口了,还贼喊捉贼的反问起自己了!
“敢问首辅大人,那日,你是否在对面的茶楼之上?”他这番话问的直白又尖锐,毫不含糊,就差指着鼻子,大骂,就是你裴郁干的。
果然,裴党的人站不住了。
一名户部侍郎挺身而出,他本就直爽暴躁,此刻眼睛瞪的比铜钱大:“有证据吗?你们有证据吗?空口无凭也敢血口喷人!”
谢平面色冷冷:“谢中丞遇刺当日,首辅大人何故出现在距案发地不足五十米的茶楼,本官派人探查过,那茶楼二楼,正是绝佳的行刺位置。”
“再说,那样的准头,除了首辅大人,还能有谁?种种一切,难不成都是巧合吗?”
这话一出,户部侍郎一摊手,哈哈大笑:“折腾老半天,原来谢大学士根本没有实证,一切都是胡乱揣测。”
“是啊,没有证据说什么。”
裴党的人纷纷附和,发问质疑犹如连珠炮,问的谢平眸光阴鸷之色愈发浓郁。
一时之间,裴党站了上峰,誓要把这群世家门阀打的气焰全无,丢盔弃甲!
一只修长的苍老之手慢慢抬起,唤停了众人,蓄须风洁雅致,整个人温文尔雅,可谓谢家家风规训之典范。
“是非对错,恐怕,唯有陛下可论断。”
讲话的人,是谢延的父亲,谢太师。
这话一出,众人窃窃私语。陛下?陛下如今还形容枯槁的躺在清思殿,靠着万年的灵芝吊命,油灯将近,此间怎么可能出现呢?
“微臣恭迎陛下。”
只见老太师扑通一声跪下,俯身叩首,在他身后的世家集团官员也纷纷下跪,气势十足。
只见,上首竟真的缓缓走出一人,此人面色苍白如纸,中毒事件之后,他的身子愈发瞧上去病恹恹了。
少帝!竟然是少帝!
裴郁眸光触及少帝,阴冷裹挟而出,似凶蟒摆头迅速游弋而来,竟然被那老狐狸摆了一道!
这次朝会,以喋喋不休,双方猛烈的抨击,到互泼脏水,演变到相互谩骂,甚至,裴党的工部尚书,还伸脚把世家集团的礼部侍郎给绊倒了,唾沫横飞,乱作一团。
但最后也没得出结论,可裴党无疑没有占上峰,少帝突然苏醒,九皇子登基的事又变得遥遥无期,算是被世家集团狠狠摆了一道。
却说坤宁殿这边,倪酥苏醒已有三日,听闻裴郁这几日在朝堂内外都是焦头烂额,所以自那日之后,她再未见到那恶蟒。
此刻,她身前的玉几之上摆放着一道圣旨,女郎眸光冷冷的望上去,上头的字迹慢慢映入眼帘。
是由陛下亲笔所写的废后诏书。
少帝竟然醒了,这叫她的确意外。
正思量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瞬间涌进了许多人,脚步声杂乱:“你们,将坤宁殿里所有东西都搬出来……”
籽月瞧见这些胆大包天的宫人,竟然搬着坤宁殿的器物堂而皇之的进进出出,厉声斥责:“你们这是做什么,皇后娘娘的寝宫,岂容你们放肆!”
宫人们停下一瞬,可即刻又重新走动起来,完全不把籽月的话放在眼里。
其中一掌事的宦官走出一步,对着刚刚撩帘而出的倪酥行礼:“奴才们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将娘娘宫中的器具都搬出去,今冬北方闹饥荒,开春随之而来的又是大疫,百姓受苦,娘娘还如此穷奢极侈,大肆挥霍,实在是德行有亏,难匹皇后之位。”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倪酥聪慧,听的出来,少帝将这顶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头上,就是要抄了她的坤宁殿,叫她好认清如今的形势。
这宫殿,可不是她一个废后该享用的。
“娘娘,这可该如何是好?”籽月一脸焦急。
倪酥知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从前,有姨母在,少帝至少明面上从不敢苛待自己,可如今,世态炎凉,她已是无依无靠。
女郎不卑不亢:“你们要搬便搬吧,左右不过一些无用的物件。”
待宫人们走后,籽月才急匆匆入内殿:“娘娘,都办好了。”
刚才进来抄宫的宫人,有裴郁的眼线,倪酥便派籽月传递消息,约他今夜见面。
明明对他恐惧至极,可如今的情况却是不得不见。自她醒来,就被软禁在这坤宁殿,刘倪两家彻底倒台,她心绪不宁,急于知晓姨母和二叔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