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耸了耸肩,嘴角的笑意彻底冰冷。
“看到了吗,皇嫂,他真的很在乎你呢。”
“他这样可怜,而微臣是阻挡你们见面的罪魁祸首,哎,真是太坏了,微臣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下地狱恐怕都无法赎罪了。”
顿了顿,他故作委屈状:“皇嫂,你是不是更恨我了。”
“不……不是……不是的!”倪酥磕磕绊绊的嘶吼回答。
“皇嫂这就不肯了吗?”裴郁步步紧逼。
“大人,我们走吧,我什么都愿意听你的。”倪酥胡乱抹干了眼泪,露出一道男人喜欢的笑意,却是演技拙劣,轻颤的指尖已经出卖她的心绪慌乱,只内心不断期盼,面前这疯子能就此罢手,也好让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谢延在这里多待一刻,死神就向他逼近一分。
倪酥后脖颈一阵发凉,她怕极了,裴郁从不会开玩笑的,一种名为大难临头的恐惧将她紧紧裹绕,近乎窒息。
她所熟悉的那个裴郁,父君弃他,他便杀了父君;兄弟辱他,他便斩了兄弟;天下人负他,他便屠尽天下人……更何况,他长着一张仙露明珠的皮囊,却最是胸怀狭隘,锱铢必较!
“皇嫂真的不在乎他吗?”一向吝啬不愿多讲一句废话,寡言阴沉的内阁首辅,将同样的问题再次重复。
裴郁终于低眉望向紧紧拽着他的女郎,他长长的眼睫鸦羽般覆下阴影,整个人隐匿在无边的暗色里,瞧不见瞳孔,自然无法察觉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
“微臣自小同皇嫂一齐长大,我们相伴那么些年,皇嫂怎么就是不愿意多看微臣一眼呢?”
“长久以来,皇嫂的目光总是被旁人夺走,所以,我拼了命的努力,不择手段背弃良知,也要往上爬,可皇嫂给予微臣的,仍旧一丝也无。”
“原来……”倪酥的泪水似断线的珍珠,一滴又一滴落下,打在男人的衣襟上,鞋履上。
“你一直都怪我、埋怨我、恨我,裴郁,你有什么仇什么恨,都可以冲着我来,何必要牵连无辜?”
可裴郁的手却在下一瞬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到像是要把女郎的手腕骨捏碎。
“收手吧,他也自小与你一同长大。”倪酥刻意哀求的声音,带着哭腔,越发似是被欺负惨了的娇娇软软。
男人忽然欺身而来,身量极高,似乎遮住了屋内一片烛火,巨蟒想要将猎物一同拉入无边的地狱。
裴郁将她换了个方向,让她背对着他,自后一只铁石般坚硬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肢,蛮横的一再近身,迫使女郎退无可退,只能慌张的贴在窗前,毫无缝隙,瑟瑟颤栗。
比起金钱和权势更令他欲罢不能,朝思暮想的,是皇嫂这具柔软到令人心颤的身子,还有她的心。
他想要的是完全占有。
男人自后捏住倪酥的下颚,逼迫她扬起头,慢悠悠的开了口:“皇嫂,微臣永远不会怪你,更不会埋怨你、恨你,要怪,就怪那些引诱你离开我的贱人。”
这话令倪酥喉头一窒,心跳几乎骤停,电光火石间,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死命抓紧窗框,甲盖充血,探出半个身子。
任人生杀予夺的小雀,于烈火中啼出一腔血。
“谢延,跑啊!快跑!”
谢延猛然抬起头来,却见楼台内一片空荡,似乎刚刚只是他思虑过度臆想出的幻觉。
倪酥被按回了窗内的墙壁之上,巨大的阴影笼罩而来。男人微眯眼,嘲弄的扯了下嘴角,一手捂住了女郎的嘴。
他的手稍稍收紧,凤眸一刻不缓的盯着倪酥,欣赏那满是惊恐却比琥珀还要润泽的瞳孔,锐利的目光,似是能生出爪牙,探进女郎的眼底,将之剖穿。
裴郁单手持弩,那带着沟槽的放血箭,闪烁着寒光,杀伤力从来不容小觑。
又或者,是因为,开箭的人,是裴郁。
他慢条斯理的移动箭头,对准了下头的谢延。
杀意裹挟着翻滚的雪花也四散逃离,死亡的气息掠过,刻满九头相柳肆意吃人的城墙,诡异沸腾。
一切蓄势待发!
倪酥的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慌张不知所措,甚至令她几欲作呕,莹白的指节彻底磨破,随着践踏,干涸暗淡,模糊不可辨认。
她悲切的摇头:“不……不可以……停下!快停下!”
“砰”的一声闷响,在寒冬的雪花中炸开来。
利箭破开狂风,势如破竹,以极大的力度冲向谢延。
乌黑的鸦雀受惊掠飞而出,争先恐后逃命,“扑哧”一声,强劲惊悚的巨大力道,莫入了谢延的左肩!
文质端方的谢中丞,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叫刚才恢复秩序的长街,沉寂了一刻钟,接着又发出史无前例的尖叫。
谢延面色惨白如纸,身子止不住的颤动,侍卫游鱼一般涌来,将他团团围住。
是谢家的暗卫,他们训练有序,极快锁定了开箭的方向,必须找到开箭之人!格杀勿论!
谢延不是普通人,他身后站着的,是大魏有史以来最深厚的世家势力,翰林院为首的清流文官集团。
这是一件性质及其恶劣的事件,重则动摇朝本,满朝文武无疑哗然,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甚至,比毒杀少帝更严重!
谢中丞被刺杀生死难料,一切都失控到难以预料,有人在明晃晃的挑衅一个王朝的根本。
是谁呢?敢如此猖狂。
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顷刻间毛骨悚然,可又心照不宣,谁又敢大声嚷出那个名字呢?
是的,那个人,他还想开第二箭。
阁楼之上,女郎眼尾溢出一滴泪珠,似乎是被这突如的变故所惊,连带着纤长的眼睫也水润,层波细翦明眸,无助的摇头。
她不要命地将那凶狠的弩用身体堵住,企图阻止男人继续发疯。
看到谢延半死不活的样子,裴郁方才的愁云一哄而散,心情舒畅了。
他好心提醒怀里的人儿:“皇嫂,谢大公子命硬着呢。”
然后,他奇迹的收了弩。
倪酥松了口气,整个人虚脱一般松软下来,眼神虚晃了下,身子悠悠颤颤的,还未抬眼,便昏死在男人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