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教书先生:“我虽不懂这行,但知那道士也不容易,帮女尸化解怨气听起来不是件轻易的事儿。”
戏子点头:“那是,请问先生觉得人死后会去到哪?”
教书先生望向远方日暮暖阳:“流逝的从不是时间,而是我们,世间永恒,死后长眠。
听闻人死后会入阴曹地府,应是喝了孟婆汤去投胎转世...”
金灿灿暖光倾泻下来,注进不远处万顷碧波的黑水河。
戏子在朦胧的光中并未停下戏舞:“小女倒是觉得人死后会来到戏院,台上会有戏子来演绎她的一生。”
教书先生笑而不语,心里却泛起涟漪。
——————————————
为时已晚。
宋无溪迈步进门,就听见洞房那边传来一阵喊叫。
片刻就便引得众人纷纷前去查看,村长爱子心切,带头冲进洞房。
村长儿子胸口插着把剪刀已然没了气息,而新娘子则是昏死过去。
众人正要进去将人抬出却被宋无溪叫停。
村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长,还有何事?可怜我儿啊...”
宋无溪指着新娘子右脚踝道:“这只些绣花鞋是哪来的?”果然,他今日所见所感并非无由,他真后悔那时不拦下喜轿。
众人见此也惊愕失色:“这,这....”
新娘子的脚上穿着一大一小两只红鞋,看起来极为别扭,其中一只绣花鞋赫然是河中女尸的那一只。
村长一手指着那只绣花鞋,一手扶着额头,作势要昏去的他被一众父老乡亲扶住,他哀声道:“一定是那戏子回来报复大家了。”
宋无溪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拿出一个刻着符文的木盒,他黄符贴着绣花鞋上,再将绣花鞋取下放进木盒,接着往里面倒满干巴的土。
水来土掩,阴水来需阳土封。
宋无溪将木盒合上后用红绳绑紧。
众人对宋无溪,人死后,有些怨气会附在一些生前的物品上,生人若再用死者的遗物则会受到影响,想到此,宋无溪感到手中的木盒越发沉重。
宋无溪对众人道:“有谁知道那戏子尸身在哪里?领我去。”
一位一看就是干活的糙汉子战战兢兢的走出:“俺,俺晓得介个。”
宋无溪点头:“带路。”
那糙汉子领着宋无溪等人走到黑水村外的一片荒坟里,众人大老远就闻见一阵哭声,隐约能见到一个黑影在一个土包旁晃悠。
“道、道长,那脏东西来咧!”
走在前头的糙汉子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如临大敌。他的呼吸急促不停地眨眼、试图看清那个模糊的影子。
“莫怕,咱们人多,还害怕她一个鬼?”宋无溪安慰起惊慌失措的众人,他拔出桃木剑上前几步,待走近众人才瞧清楚那道黑影为何物——一条黑狗。
众人悬着的心并未放下:
“黑狗哭坟啊...”
“这是诅咒!是灾厄,小孩子别看,小心被狗仙抓走嘞!”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黑狗像赵武小伙子家的那条。”
“你这么一说,确实挺像的,咱们村子里头只有他家养了条黑狗。”
那糙汉子哆嗦着指向一个土包道:“啷个就是,怎么有条黑狗在哭坟?”
“黑狗哭坟?”宋无溪气极生笑,他恨不得上去给埋这戏子尸身的人一人一脚:“谁叫你们给她埋了?超度的法事都没做完,一群嫌、命、长的居然直接给她埋了。”
己生连忙劝起来:“无为,要是你觉得此行不好解决,咱们就...”
宋无溪气得脸上铁青:“确实不好解决,我差点葬在黑水河里头。我好不容易才把那女尸给捞上岸,他们却轻飘飘一句‘埋了女尸,应该不要紧吧?’”
“道长,您别跟自己置气了,都是俺们不好,”那人憨厚的挠挠头,见宋无溪自言自语说过没玩,也怕好不容易请到化灾的人跑了:“不过,这会儿应,应该莫得事吧?”
宋无溪双手在空中比划,说起事情的严重性:“要是没事,村长他儿子怎会死的莫名其妙?”
要说是鬼魂作祟,有些不信鬼魂的自然要过多言语。宋无溪对这些人解释深感无力,这令他有一种想让事情顺其自然的冲动。
他平复心絮道:“挖坟开棺,属猪、蛇、鸡、鼠劳烦退避一下,小心被煞气冲得染病。”
受眼疾影响,宋无溪看见许多柔软而无毛的蚯蚓在尸体周边的土壤中蠕动,犹如一条条肥壮的蚕。
几人上前拿起铲子开挖,随着铲子入地,四分五裂的蚯蚓爆出粘稠的汁液后化作细碎的土壤。
屏息凝神的众人挖着挖着,一只残白的手就露了出来,尸体全貌渐显。
这尸体不是那戏子的,而是昨日与宋无溪王马一同下水捞尸,在深夜拿斧头想杀死他跟王马的赵武。
这会倒是晓得了为何赵武家那黑狗会来此地哭坟。
众人议论声渐起,有人看了直摇头叹气,挤在人群中的王马幸灾乐祸道:“天道好轮回。”
这赵武的尸体竟是溺死的,就那么歪七扭八的躺在地上,面色惨白,他大张着嘴、浑身不见反抗的伤口。
一个大活人溺死在岸上,真令人不寒而栗。
宋无溪皱眉,从昨日捞尸回来,他并未注意尸体上的绣花鞋是否丢失,但众人记得昨日赵武在回来之后就不见了身影。
宋无溪怕赵武尸身起异变再起什么麻烦。他点燃一黄符在空中一边比划一边念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宋无溪念完往生咒,轻叹几声后对众人道:“如今那戏子尸身无踪,过几日就是月圆之夜。再不找到,恐怕那夜这‘煞’会大开杀戒,屠尽整个黑水村。”
话毕,有人质疑,有人唏嘘,有人惶恐。
宋无溪见怪不怪了,只道:“你们也瞧见了这厉鬼的凶险,这几夜注不宁。
防患于未然,你们可以把糯米洒在家门口、家有养狗的就让狗守夜。
有什么事方便我第一时间赶来相助。”
那糙汉面露为难:“道长,糯米可要不少钱的。”
宋无溪不在乎的摆摆手:“嗯,是买这些的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我相信你们心里分得清轻重。”
那戏子估摸还要害人,寻尸无果,安葬不下,宋无溪得找个法子把她的魂引出来。
众人纷纷回家,一想到有一个腐败不堪,泡得臃肿的尸体藏在暗处观察着众人的举止行为。谁也不想成为女尸的手下亡魂。
王马正欲随着人群溜走,不料被宋无溪拦下:“王马,这是去哪呀?我还等着你今晚跟我捉鬼呢,还是说...你并不会捉鬼。”
王马色厉内荏:“你是道士,贫道是术士,捉鬼的事不理当你来?贫道在旁给你助力就行。”
“哦。”
宋无溪不理转身走向住宿,他现在打算回去睡一觉养精蓄锐,昨日睡得不舒畅再加上几日奔波,让他从起来到现在思绪如乱麻,时不时头疼昏沉。他从来不寄托期望于他人,他原本确实打算拉上王马,但见对方没有想帮助众人的意愿,便不想再理。
王马见宋无溪走后,也不闲着,他打算现在去村子里买点朱砂、黄土等材料留晚上备用,以宋无溪那一己之力估计难以保全众人,恐怕他自身也会葬在此地,王马不想入这淌浑水,保全自身才是万全之策,这村子出了这么厉害的煞,定有原因。宋无溪犯蠢与他何干,他王马凭什么要帮那些货色。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空荡静寂,王马随便走进一家杂货铺子,店里的伙计们正聊着。
“听说村长那儿子在洞房被他婆娘杀了。”
“那婆娘八成是被鬼上身了,昨日撞上了王家的白事,沾上了点邪气。”
“白事是王家那个王多渔的?他怎么死的?”
“谁不知道他王多渔是干捞尸这行的,要我说啊,赚死人的钱迟早都是要还的。你看,之前去捞尸的不都没能幸免?”
“确实如此...”
王马见那几人聊得入迷,轻咳几声:“劳烦结个账。”
片刻后,王马走出杂货铺,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感叹:“难得清净。”
忽然一阵阴风刮过,王马感到身后有人跟着,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还有水滴上青砖的声音,沉闷又压抑。挂在王马腰间的罗盘指针迅速跳动着指向身后,他暗道倒霉。
一切恐惧源于未知,他知道身后跟着的绝非善茬,自然不能回头。
他确实是神棍,不过先前有人传他会点奇门异术那倒属实,打牌出老千、盗墓、假死骗财等等他聊起来如家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些年他混得舒畅,他从不把心放在助人上,而是自身享乐,俗话说狡兔三窟,即使他骗术再高明,也总有被发现的一天,这使他不得不四处避嫌。
他虽是神棍,但对鬼神这些还是有所畏惧的,平常碰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是他绕道走,如今却被找上门。
王马故作镇定,要是现在乱阵脚会使得救更加无望。
虽然王马两步并做一步的走着,但是他一条腿有些瘸导致他走起来十分费力。因注意力都在后面那脏东西上,他无意走进小巷拐角,遇上了死胡同。
前墙后有鬼,无处可藏,插翅难飞,难道就要不明不白的栽在此地。
王马立刻从兜里拿出一皱巴巴的符咒带着颤音念道:“双目为离,七魄息闭。炁神引津,道体消隐。不闻不见,应变无形。急急如律令....”
话毕用符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屏住呼吸。此招并非自欺欺人,而是一个让人感不到气息的咒语。
王马虽是闭目,但能感到面前突然袭来一股潮气,有一物体轻飘飘的从他跟前走过,他不知道是何物也不想知道。
王马憋气憋的面色发紫,度秒如年。
好在那东西似乎见死胡同无王马踪影,没做过多停留就走了。
王马急忙跑回住所,恐怖,属实恐怖!这黑水村人鬼混杂,人杀人,人灭鬼,鬼杀人,那鬼戏子先前搞出的幻觉更是难辨真假。
他跑到院门口时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仍旧心有余悸的回头望向空荡的大街,他用袖子擦拭额前的细汗,整理了几下衣服便进院子。
夕阳常辉,夜幕将至,晕染在屋檐的光人院内看起来一片祥和,隐约能听见杂草间的蝈蝈鸣叫。
透过窗户,王马看见宋无溪还未醒,正琢磨着是否去叫醒宋无溪时,宋无溪缓缓睁开双眼与窗外的王马四目相对,见王马鬼鬼祟祟的站在窗外他顿时警惕起来,随之感到一阵恶寒。
王马觉得解释无用便装作无意经过。
宋无溪在回来之后,不见黄皮子。他觉得黄皮子应该跑出去活动了,便不顾睡了过去,现在他恢复了点精气神,便简单准备了下,就起身上街了,王马并没有把先前发生一事告知宋无溪,毕竟他俩本就不对头。
宋无溪拿着罗盘走在大街上,东寻西觅。内心感叹着怪异,罗盘可在一定距离之内指向怨气最重的地方,但宋无溪却不见罗盘响动,若那戏子尸身不藏在大街小巷还难不成藏在家里?
罗盘突然有了动静,指向一方,宋无溪正要顺着罗盘走时,不料被慌乱跑来的王于叫停:“道长,您去看看吧,王马先生他出事了!”
救人要紧,宋无溪只得作罢去找尸体。
但是路上见王于走路有点轻微瘸拐,但又见对方面色如常,也没问其原由。
到了地方见一人嘴唇发白,发髻凌乱的倒在地上,那人神志不清,一直念叨着“水...有水。”
在旁的王马装模作样的舞着招魂幡,就这么跳来跳去。
宋无溪尽量维持平静,但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实在忍不住,也不顾颜面直接上前给了王马一个过肩摔:“别跳了,救人!”
好在地上那人没被王马这番装神弄鬼耽搁救命时间,宋无溪见那人恢复神志:“我不是说了吗,往门口撒糯米,鬼自然是找不到方向进来...”
地上那人面上惊疑不定道:“道长,我按照你所言做了,但,但是我刚刚仍旧见着一影子在门口晃悠...”
王于闻言哭嚎道:“大伙都是凶手,大伙都会死的,谁也逃不掉...”说着他向宋无溪跪了下来,泣不成声:“道长,您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对吧?”
“好啊好啊?那戏子是厉鬼?你们先前一直都在瞒着我?”宋无溪双手哆嗦,牙齿咬得咯,无言起身离去,身上似有一大股火气。
宋无溪一路步不停歇的向村长走去,见屋内没人,宋无溪也不见外,坐在茶几上等着村长回来。
己生安慰道:“冷静些,冷静些,咱们别跟这些人计较。”
茶壶传来水的沸腾声,青烟从微微晃动的壶口冒出,远处传来一阵声响,村长与其他村民在院口聊了会便进来屋。
村长一进门就看见宋无溪面色阴沉的坐在茶几旁,起初面露诧异,转而笑脸相迎:“道长,这是何事?”
宋无溪摆摆手:“请坐,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别见外。”
村长不明所以的坐下。
己生谄媚的笑道:“村长,先喝茶,咱们好好聊聊。”
村长拿起茶杯正欲饮一口,宋无溪突然怒拍桌子:“我让你喝了吗?!”
村长不敢出气,不知宋无溪为何如此作为。
又见宋无溪语调一转:“好好聊,咱又不是什么野蛮人。”
村长见宋无溪前言不搭后语不解道:“道长此话何意?”
宋无溪突然讪笑道:“此为戏言,喝茶吧,喝茶吧。只想再问问你那戏子倒地是怎么死的,之前问的不大仔细。”
“咳咳,那戏子啊...”村长露出僵硬的笑容来圆场,笑得牵强而为难:“是自寻短见的...”
村长又拿起茶杯,期间用余光观察着宋无溪神色,正又要喝一口时,不料宋无溪又一把拍在了桌上:
“我让你喝你就喝吗?!”
见此,即使是泥人也有了三分火气,村长不满作势要起身离去,却被宋无溪唤住。
宋无溪换了副表情:“抱歉,是小道失态了,你别在意,小道这也是太关心事态了。”
村长见此突然想起自己曾对那戏子有过亏待,不由得心怀愧疚道:“不碍事,也怪我没说清...”
话未毕,宋无溪下一秒猛的一把拽起村长的衣领,厉声道:“你还想隐瞒多久?还不说实话?
我劝你早些给自己买副棺材,到时候就躺在你们等那戏子来送你去地府。”
村长踉跄着跌倒在地上,气得字不成句道:“你...你。”
宋无溪突然神色缓和上前扶起村长道:“我们不是要好好聊吗?您为何不愿与我好好聊呢?村长,您怎么突然坐在地上了您这是要...”
宋无溪扶村长的手突然一松,村长又跌坐在地上:“要碰瓷我吗?”
“你、你?”村长浑身颤抖,退后几步正欲跑出门道:“你不会有什么疯病吧?”
宋无溪上前一把拉住村长道:“哎呀,你怎能这样说我呢?咱们言归正传,村后头的那些人的死讯你应该听闻了吧...
之前你故意隐瞒先既往不咎,得先找个法子渡过这难关。”
村长步伐一僵道:“道长可有法子相救?”
宋无溪点头,招手示意村长坐下。
“自然是有,不过说句公道话,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