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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书先生眉头微皱:“那些村民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人,虽然道士仅仅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但...我看他倒是像个“帮凶”。”
戏子轻咬红唇,面露哀伤,用绣着鸳鸯的帕子轻轻是擦了擦脸颊:“但他站在天道那边,做的事应都是对的。”
教书先生摇头道:“没有绝对的对错,但是从主观上来讲,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指责的人多了,自然就是人生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对错。
戏子似被话语打动,眸光闪烁:“先生说得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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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死在水中的魂魄应该如何杀死陆地上的人?
答案为穿上红鞋引路。
现在是正值日出,今夜便是月圆之夜,那戏子若想屠村定会等到晚上。
那只右脚绣花鞋是被赵武带走,可见绣花鞋有蛊惑人的作用。
先前的捞尸人除了溺死在江中的那几个,其余死法各异。莫不是岸上有人想为戏子寻仇?大部分时段,活人确实比死人难对付。
宋无溪通过罗盘与推算找到了怨气最重的一户人家,在村最西边,——赵武的家。
宋无溪又遇到了鬼打墙,弯弯绕绕都走不到位置,赵武家仿佛不存在,凭空消失了般。
“尸身就在赵武贾。”
宋无溪拿起一碗鸡血,用糯米沾湿,先在原地撒下一把,在走一步撒一下:
“唉,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若有冲撞,还望海涵。轮回转世,天道不可逆。”
走出鬼打墙后...
宋无溪在赵武的家里榻上找了戏子尸身,他正打算回去找人帮忙扛的时候,门就被一阵阴风吹得关上了。
宋无溪正纳闷这戏子又要耍什么花招时,突然塌上的尸体在他身后缓缓的站了起来。
宋无溪立刻拔出桃木剑斩向戏子尸体,对方却突然化作黑水迅速溶解在地上,宋无溪不解这是怎得。
但地上的黑水迅速变多,如止不住的泉眼,最后竟然漫延到他的脚踝边上。
宋无溪清晰的感知到冰凉的水在脚边流转,他惊疑不定道:“为何水不会从门缝里流出去...”
其实那鬼戏子本来只想杀死那些负她之人,奈何宋无溪、王马掺和进来,多杀几个不是杀?只是好不好杀罢了。
己生环顾四周,对着空气劝诫道:“我并非是帮他们,我这是帮你,你若再多杀人,来抓你的就不是道士、法师,而是阴差了。”
鬼戏子并无回应,水已经漫延上宋无溪的膝盖,应该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淹没整个屋子。
“别跟这丫头废口舌,”宋无溪因事态严重感到头疼,符咒什么的全部都打湿无用了,他去唤己生,让己生帮忙想想法子:“咱们又要死了。”
己生倒是镇定,“此为幻觉,水是不存在的。”
宋无溪望着周边的水,身子扑腾了几下,不解道:“咱们这是要自欺欺人?水是存在的。”
“无为,水洁则气清,气为形本,气和则形泰,水绝对不会凭空存在于陆地上,事物所现非无端,除非不实。”己生见宋无溪似懂非懂,便道:“无为,掐驱鬼诀!”
宋无溪听着己生的话掐起诀来:“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思神炼液,道气常存。急急如律令!”
周围的水在片刻间消散,宋无溪身上果然没有一点水渍,一切都如他进门时的那般模样。
宋无溪找人帮忙将戏子尸体扛出赵武家后,迅速合着先前死亡的村民一同举办了安葬仪式:“天,饶了我吧,可别再出什么差错了!要是不顾及道义,我真拿铜钱剑把那厉鬼...”
己生压低声音提醒道:“嘘!别说出口,会让老天爷听见的。”
“哦。”
要说轻易吧,也不算轻易,尸身除非戏子蛊惑一人不断转移范围才能不被宋无溪找到,毕竟宋无溪手上有罗盘。
先前戏子不断杀人定是想用更大的煞气与不断的制作幻觉来掩盖自身尸身的位置,渐渐撑到月圆之夜,不过现在已经黔驴技穷了。
魂有归安处,怨气散,往事不复追究,来世前程如雾茫茫。
见戏子被安葬后三日内黑水村里都没出啥乱子,宋无溪也放心了。
他再三叮嘱村长,绣花鞋需要在装满黄土、贴满黄符木盒里放个七七四十九天再用火烧掉,期间切勿动了这封条。在村长不断点头道好,之后才将木盒交给村长。
宋无溪接下来打算接着赶路,早日去到城里。村长劝他留下住几日,见无果便送上上好的酒肉,目送着宋无溪与王马乘船渡黑水村离开。
落日余晖染江畔,渔舟唱晚自悠然。
事毕如此轻佻,必定暗藏玄机。
就在黑水村剩下村民放下心,事情悄然发生。
刚刚入夜时,步行在街上的村长闻见一阵戏曲声,凄凉婉转,哀转久绝,大老远他就见一个戏台子上有戏子唱着戏曲起舞着。
难不成是鬼戏?村长暗想到,毕竟村长刚死了人,但一堆人在底下背对着他围着看着戏,貌似并非如此。
村长越看越觉得异样,心里越发毛,步伐变得慌张。赶忙绕道走,不料刚走几步,路经一个拐角又回到这里,以往熟悉的村子突然变得陌生,让他恐惧、难以接受。
他试着换一个方向,换一条路,可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戏台这里。
作罢,他用颤抖的手擦了擦额间冷汗,深吸一口气便提心吊胆着被迫走向戏台。
台上的刀马旦舞着枪,身穿一身大红戏服,背上插着旗帜,脸上画着戏妆,面上惨白如纸,眼影赤红如血,但模样熟悉,一时间让村长下不去在哪见过。旁边陪衬的戏子演奏着乐曲,唢呐声不断。
村长仔细打量起身边的人,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身边的人竟是那些被宋无溪安葬的死人,现在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戏,身上隐约传来阵阵恶臭。
村长吓得正起身欲逃,台上的刀马旦面色一冷,似不满突然离席,突然举长枪朝村长直直劈来,速度快得出现残影,在月下划出一道流光。
破风声迎面响起,纵横驰骋。戏子一身红衣随风荡起如一只扑腾的红蝶。
村长年过半百,行为本该因行动迟缓而硬生生的接下这突如其来的一枪,但他却在这时突然轻巧躲开,迅速与刀马旦拉开几个身位,站定后冷冷的看着刀马旦。
这长枪是实打实的真货,在长枪落地时,地上碰撞出清脆声,枪体也随之振动,地面尘土飞扬。
刀马旦脸上有一瞬间的诧异,他舞动着手中枪,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用手舞着转动了几圈又朝村长劈来。
村长不疾不徐的闭目,脑海中观想神像,双手迅速结印掐诀道: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顿时气场四散,一阵金光将刀马旦逼退,刀马旦稳住身子,眼里戾气丝毫不减,身上冒出浓烈黑色煞气,令人心头压抑。
村长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身上尘土,眉头轻挑:“姑娘果真还有一招,王于的身子可用的习惯?”
面前的刀马旦正是王于,此时的他的神态举止像个女人,但一身装扮让他尽显锋芒,妖艳而诡异,一副鬼上身样。
王于并无多言的继续举枪袭来。
村长从荷包里掏出几个拳头大小的朱砂弹向王于砸去。
王于攻势不减,接着转动着长枪,一枪劈开一个,红烟如雾气四起,土腥味四散开来,枪影如织,对付这些游刃有余。
村长笑容一僵,转身拔腿就跑,边跑边小声骂街几句:“意料之外,这可咋整。”
王于提枪就追,跑着跑着,见跑不出这块地方村长面露惊慌,似下定某种决心突然一拐,转身向王于厉声叫唤着给自己壮胆:“谁受这窝囊气,跟你拼了!”
王于摆好出枪姿势,身子前倾蓄力。
马上二人要碰上时,村长突然脚一滑侧身一躲抱头蹲下。
王于身后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正是宋无溪。
宋无溪迅速将他用绑着铜钱、用红绳编制的网扑倒,王于倒下,正要挣扎时却发觉不能动弹了。
宋无溪扶起地上的村长,递上清水道:“幸亏你还有易容这本事。”
村长接过清水,他在洗下脸上的妆后露出王马的脸:“低调低调,人在江湖,难免需要点能拿的出手的本事。”
地上的王于恶狠狠的瞪着二人。
宋无溪将目光投向王于的左脚,那里果然是那戏子另外一只绣花鞋。
戏子魂被困水中,她无法害岸上的,便想法子将一部分魂附在鞋上,去蛊惑捞尸人将绣花鞋带回来,一旦穿上,戏子便能上他们的身。
鬼戏子不断借人之躯害命,直到后来直到自己尸身被宋无溪捞上来,她借空隙时间用另外一只鞋迷了赵武的眼转移尸体,再将绣花鞋送到能近村长儿子身那个新娘子手上。
另一只绣花鞋之所次次没有踪迹,因为早在数日前,王多渔捞尸失败,却意外将绣花鞋带回,她就借此附在王于身上,但因王于为男身,并不适合穿小巧的绣花鞋,这让她走起路来有些许跛脚。
宋无溪在那时发现了这点,起了疑心,便将计就计,装似无意。最后假装离开,转而与王马杀个回马枪,而王马一直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让戏子觉得他是个没啥本事的神棍,所以一心忌惮着宋无溪。
鬼戏子原本打算等到月圆之夜再动手,不料尸身提前被找出来安葬,这使她怨气消散了大半,虽然她已经尽力转移尸身了。
鬼戏子化作黑气迅速从王于的身体的退去。
宋无溪见此双指捏符念起咒,作势就要捉鬼。
黑气在月光下聚拢形成一个狰狞的虚影。空中似有一张无形的手,拎着宋无溪突然踉跄着飞向王马,二人直直摔在地上,符咒也掉在老远的地上。
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又被一股怪力拉扯着开始不断撞向墙,一来二去,二人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淤青、胃里翻江倒海、嘴角渗出鲜血。
宋无溪伤势虽然有黄皮子给的丹药治疗,但并未完全痊愈,现在他能清晰的感知到伤口被撕裂开了:“哎呦,真是造孽啊!死瘸子,你跟那厉鬼废话这么干甚么?你说比别人多条命还是怎得?”
在空中挣扎无力,宋无溪咬着牙,目光埋怨的看着王马,见王马昏了过去,也不再理会他,俗话说言多必失,这倒真没讲错。
见宋无溪又要掐诀念咒,戏子面色狠戾一手扼住宋无溪脖颈,一手控制着地上长枪飘起,欲要扎向宋无溪,宋无溪突然面露惊恐:“姑娘,别,别动手。”
见鬼戏子无动于衷,宋无溪面上慌张却一扫而光,突然笑了出来:“道爷可是给过你机会喽!”
鬼银光一闪,就在长枪要洞穿宋无溪的胸膛,血溅青砖时。
“叮——”
远方一阵摇铃声响起,黄皮子叼着符咒,从屋檐上一步跃起,跳向漂浮在空中的戏子。
宋无溪与王马纷纷落地。
宋无溪踉踉跄跄爬向王于,把王于左脚的绣花鞋迅速取下装进先前的木盒里,再另外一只放在一起迅速封好。
随后躺在地上翻了个身子,大口喘气,面上难掩喜悦:“终于完事儿了,把这姑娘从王于体内逼出来真不容易。”
在许久后宋无溪起身抱着木盒走向双目禁闭、好似并无声息的王马。他小心翼翼的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王马:“那谁?不碍事吧,感觉如何?演戏别演太过头嘞,小心我等下连这绣花鞋带着你一起埋土里头。”
不料王马睁眼,一把抓住宋无溪的脚道:“贫道感觉有人在踢我。”
宋无溪一脸嫌弃的往旁躲开:“看样子八成是没事,可惜那戏子没给你捅个对穿。”随后面露狡黠,晃了晃手中木盒:“要不?我把她放出来?”
“别别别!贫道真服了这个小祖宗了。”
随后宋无溪换了一副和蔼近人的表情去抱起黄皮子:“大仙,您今日儿立大功嘞!”
王马倒也不起来,不嫌地上脏,就在地上滚动着靠近宋无溪脚边,一支手撑着脸,打趣道:“变脸真快,咱俩可是有过命交情的,贫道在你心中的份量竟不及一只畜牲。”
“你也知道你不如畜牲,”宋无溪明显被恶心到了,眉头轻挑:“过命交情指你之前借尸还魂夺我身子那一事?”话毕不顾王马面露尴尬转身就走,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拍门叫到:“事已毕了,您老人家也别在看戏了,快出来吧。”
这时穿着王马衣服,身上贴着大大小小的黄符的村长缓缓推开门,鬼鬼祟祟的探出脑袋,在环顾四周确认安全之后走了出来,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宋无溪将木盒递给村长,再三叮嘱道:“四十九日后将此木盒烧毁,期间千万不要打开这木盒,那姑娘的魂魄附在绣花鞋上被封在里头了。”
村长连连点头。
...
天蒙蒙亮时,宋无溪与王马找渔夫渡河离开。
渔船棚子内的小炉子上烧着茶水。沸腾的热气从炉口冒出消散在日出朦胧的光下。
辰风拂面,吹起宋无溪两鬓须发,黄皮子困倦的依偎在宋无溪怀里。
王马在旁边用手划着汩汩江水,鱼虾游动的水中倒映出空中云雾,他似无意问道:“无为道长,你打算去往何处?”
“随遇而安。”
宋无溪手里捧着杯热茶,他平静的望着远方缓缓升起的朝阳:“有一事我想知道,当初你为何要帮贾缕珠?”
王马陷入回忆:“你这张脸像贫道某个仇人。”
“仅仅是因此你就要害我性命?”宋无溪皱眉,随后打趣道:
“能当上你的仇人,定是些怀瑾握瑜的人吧,毕竟你内心这般阴暗。
仅仅因我与那个人长得相像你就帮贾缕珠借尸还魂,你也是术士,定晓得借尸还魂是多么违逆天道的行为。”
“客观的说,那人确实是个好人。不过他做了一件理当遭世人唾弃的事情。真晦气,别提他了,唉...先前白符镇里的那疯老道就是被那人折磨成这样的。”
好奇心如同沸腾的茶,无法抑制地冒出泡沫。宋无溪问道:“那疯老道呢?他不是跟你待在一块吗?”
“他啊?他去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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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书先生终究是被戏曲唱动了情,似沉入其中,也面露惋惜:“可惜,属实可惜...仇不得报。”
戏子行了一个谢幕礼:“感谢先生今日来看小女的戏,小女感激不尽!时候不早了,梨园班要歇息了...”
教书先生扶膝起身:“念安,你也早些歇息,明日见。”
戏子望着教书先生远去的背影微微愣神,欲言又止,最后在台上哽咽着苦笑起来:
“可,可是...没有明天了。先生你不知那故事里的戏子与爱人约定在第二日在黑水河旁相会,不料戏子途中因孤身一人让人起了歹心吧,才酿成悲剧...”
接下来的话她再也说不口,无力的跪坐在舞台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坐席失声痛哭起来:“先生,先生啊!”
戏子如梦,梦回故人已远,梦断红颜已逝。
梦中人去楼空,醒来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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