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宫御苑
“臣杨誉,参见驸马。”杨誉一路上都在反复思量阴弘睿的来意。御苑凉亭之上,但见他背着身,凝望着深秋的御苑笼罩在一层薄雾中,一身锦白,孤冷绝异。
“还未礼成,担不起杨兄‘驸马’二字,坐吧。”阴弘睿一抬手,请杨誉落座。杨誉一看桌上,除了一壶酒和两个酒盅、几碟下酒菜,再无他物。
“臣不敢造次,不知驸马这是……”杨誉更觉异样。
“今日在此,既没有驸马,也没有杨内卫,只有我阴弘睿和杨誉,如何?”阴弘睿淡淡一笑,端起那壶酒便与杨誉斟了一杯。
杨誉沉思片刻依然立着,只伸手从阴弘睿手中接过酒壶,亲手也替他斟了一杯。两人对视一笑,只听杨誉朗声道:“驸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能为驸马和贵主分忧是臣的本分。”
阴弘睿微笑着没有说话,只是仔细打量着杨誉,盯得杨誉心中有些不安,隐隐觉得阴弘睿来意不简单。
“明人之前不说暗话,我有一事想请教誉兄。”阴弘睿终于开了口。
“请教不敢当,驸马请问,若臣知晓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我就等杨兄这句话。”阴弘睿一笑放下酒盅,神色凝重,直视杨誉的目光,道:“誉兄的心上人——是贵主吧。”
杨誉的身子微微一颤,险些脚步不稳,就这样足足呆立了片刻。这是他心中不为人知的隐秘。他的思绪猛然抽回到年幼时,第一次进宫遇见淮阳公主便是在这御苑中,她一身红衣立于白梅之下,放飞金丝雀。然而,时光荏苒,同姓不婚(注:魏晋南北朝时期,相同姓氏不得成婚)如一道无形的枷锁将这份情感禁锢在心底,多年来他小心翼翼的将这个秘密隐藏在谈笑风生之中,自以为很少有人能够觉察。谁料,还是没有瞒得过驸马阴弘睿的双眼。
“驸马,是想要我杨誉的命吗?”杨誉冷笑一声,他早已无视生死,真人面前何须伪装。
阴弘睿眼眸洞若观火,微笑的摆手道:“誉兄,你完全误会我了。……‘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爱美之心,此不为罪。其实我想……贵主也是知道的。”
杨誉不知该作何回答,的确。贵主冰雪聪明,他瞒得住别人,又怎么会瞒得过她呢?多年来,她佯作不知,却始终将他与她的关系维系在一个恰好的距离,他只能做她的兄长,她也只能是他的妹妹。
“臣忝居内卫,有幸被贵主尊一声兄长,这一生也只能是她的兄长,臣将一生都以贵主、驸马马首是瞻。驸马尽可宽心。”第一次,深爱那个女人的两个男人就这样坦诚相见,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此,我也可走得放心了。”阴弘睿一句话令杨誉震惊莫名。
“驸马与贵主已定终生,何出此言?”
“昨日我已接到陛下敕令,要往返江都一趟。”阴弘睿转身,平静的说道。
“往返江都?京畿与江都隔着崇山峻岭,逆贼已占据要冲,阻断航道,不知陛下为何有此敕令?”杨誉深为不解,深谙军事的他俩心中都明白,此行则有九死一生之险。
“能不能由臣……”杨誉眼见贵主已对阴弘睿心生情愫,若阴弘睿有何不测,贵主该当如何?于是更不忍他们二人生生分离。
“陛下敕令,必有缘由,不可违逆。”阴弘睿凄然道,他又何尝愿意在此离开所爱,但这件事必须由他亲自来做,自古军人家国终难全。
“贵主可知道?”杨誉明白无可逆转,只希望可以事情善始善终。
“还没告诉她。”阴弘睿示意杨誉入座,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请誉兄答应我一件事。”阴弘睿举起杯敬到杨誉面前,“此行……若能归来便好。若我遇不测……请誉兄答应我一件事。”阴弘睿缓缓起身,亲自想敬杨誉一杯,此便可以性命相托。
“臣,能不答应吗?”杨誉没有接,冷冷道。
“誉兄?!”
“既然你叫我一声誉兄,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抛下自己的女人,留她一人在这世上形单影只!我与贵主从小相识,别看她金枝玉叶,高高在上。但若遇到她所爱之人,她便和普通女人没什么分别,她一定会倾心相托,九死不悔。不要说托付给我的话,我会守护她一世,但那是我杨誉自己的事。你,阴弘睿,淮阳公主的驸马都尉,理应许她一世幸福,别想逃掉这个责任!”杨誉说到激动处,阴弘睿已觉眼角有些湿润。
“誉兄教训的是。好,等我回来,我请你喝酒。”
“我等着。”两人均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