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雅月自然知道他所说的意思,虽然他们两小无猜,但男女授受不亲,如果与她在一起出双入对,有违礼法不讲,还会给她带来困扰。
“那你也该给我打个招呼,白让我等一天!”
“哥知道错了,这不,这些东西就当赔罪了!”
“都是什么?我看看!”少女脸上雨过天晴,抓过他手中的包袱翻了起来。
东西很多:有她想看的书,有布娃娃,有女孩的头花、梳子,还有一串白珍珠项链……看来他还是想着自己的,少女忘却了烦恼,陶醉在幸福之中。
“看你好,我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家了!”
刘文蒙从县学回来,第一个见的就是她,还没来及到家。
“你别走!”成雅月拉着他进了自己的闺房,翻出一个东西,“冬天天冷,磨墨写字手会冻着,把它戴上!”
她拉过他的手,把自己精心织成的手套戴在他手上,很合适。
看着女孩专心给自己摘手套,明净的额就在眼前,刘文蒙大着胆轻轻亲了一下,然后转身跑开,但出门差点撞在进屋的一个人身上。
“小祖宗,跑什么跑,快,让我看看!”
这人是雅月的妈妈,她一把把他拉到跟前:“今个不回去了,我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她很疼爱这个自小就在身边长大的少年,虽然他现在成大人了,但看在她的心里,仍然就是那个无拘无束的小孩子。
“姨,我从府学回来,还没进家门!”刘文蒙可不愿失礼,实话实说。
女人听了一愣,随即笑道:“这样说,我也不留你了,隔天我再让雅月叫你,快回去见你伯母和娘亲吧!”
孙家镇作为流民的聚集地,绝大多数是外迁而来的流民,刘永庆、刘永贺两兄弟也不例外,他们是二十多年前从沿海东来的富户。由于他们身为武者,生存能力极强,又为人谦和仗义,不久就在孙家镇立定脚跟。
刘永庆作为刘家大当家的,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所以才把弟弟刘永贺的三儿子刘文蒙过继过来,承袭家业。
他的大女儿刘文芝性情端和,温文尔雅,办事干练果决,到了嫁人的年龄,刘永庆不想她离自己远了,就在诸多媒婆介绍中选中了孙家镇的孙从安,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二女儿刘文莺相貌与文采都很出众,前几年嫁给了襄阳有名的名士欧阳正进为妻。
刘永贺是刘家二当家的,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刘文茂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考上秀才后乡试三番不过,心恢作了湖广常州府的师爷,在外成家,一年难得回来一次。二儿子刘文苏从小偏爱经济营生,娶妻生子后就留在家中帮伯伯和父亲四处奔走,打点产业。
刘文蒙自幼跟了刘永庆为嗣,深得伯父母和父母双重偏爱。
在刘永庆二女儿刘文莺未出嫁时,常常教导幼弟刘文蒙。等到刘文蒙十二岁之后,刘永庆重金聘请无意科举的襄阳名士欧阳正进过来,教授他各种知识。而得到欧阳正进倾力传授的刘文蒙,学问渐进渐深,因此十七岁在府学院试中夺得第一,成为少年秀才,被人们称为第一才子。
也就是欧阳正进在刘家四年传授刘文蒙的过程中,刘文莺心慕知识渊博的欧阳正进,而欧阳正进也十分佩服刘文莺文采,两人渐生情愫。刘氏兄弟都是霍达之人,况欧阳正进是襄阳大儒,为人正派,因此在欧阳正进来孙家镇的第二年,他就与刘文莺结了秦晋之好。
刘永庆刘永贺两兄弟本是武夫,以武兴家,因此家中大大小小的男子都要学祖传武功云鹤二十四式。即使是刘文茂或刘文蒙学文,也要兼习武艺。所以,在刘文蒙六岁起,就开始学习祖传功夫。而且,伯父刘永庆看他武学进步很快,又出重金让他拜在孙家镇龙虎镖局头领全天佑门下,兼习了武当剑法。
文武两途,刘文蒙相得益彰,各有进境。
在刘家两老的影响下,刘文蒙的性格十分豪爽,很为邻里学友称道。路上遇见老乞丐他仗义出手,就可见一斑。
自从刘文蒙府学回到家中,很少出门,虽然他很想见着雅月,但随着两家老人年前定下二人婚约,却让两小无猜的两个人都在刻意躲避着对方。
大年初一这天,刘文蒙随伯父伯母在宗祠给祖宗烧过香磕过头,一个人从家园里走出来,漫步来到汉江边。
他正信步走到冷清的江边,忽听前面龙王庙里传来一丝悠扬的笛声。
笛声随风传出,一会儿悠扬婉转,如歌如诉;一会儿澎湃汹涌,如雷如风;一会儿清晰明朗,悦耳动听;一会儿深沉忧郁,如咽如泣……
刘文蒙不知不觉呆了,完全沉浸在笛声中。
小时候他曾得二姐刘文莺教习音律,自然听出了笛声吹奏的是很有名的《十面埋伏》、《阳春古曲》等。
然而,笛声忽然间却停了下来。
刘文蒙悄悄走进庙里,想看看是什么人吹出如此仙乐。
然而,当他透过门缝,看见当初睡卧冰雪中的老人正盘脚端坐在庙中背风处,嘴上放着一支长长的黑笛时,顿时愣着了。
难道刚才吹奏曲子的是这个人?能吹出如此优美动听的笛声,显然他不会是一个乞丐!
“站在门口做什么,想听就进来吧!”
刘文蒙正思索着有什么不对,就听到里面的老人叫。
原来他站在门外,这人早就知道。
刘文蒙闻声走进庙内,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人;老人也上上下下打量他。虽然他们见过一面,但并没有看得这样仔细。
老人没有说话,把黑长的铁笛横在嘴边,吹奏出许多曲子。
然后,老人停止吹奏,和颜悦色地问:“能听懂我吹的曲子?”
刘文蒙摇摇头:“听出一些,但好几支曲子不知出自何处!”
“听出一些就很不错了。”老人话一转问道,“那天为什么给我银子?”
“我看您有病,本想带您去治的,但您却走了!”
“小娃子倒是好心!你是谁家的少爷?”
“我叫刘文蒙,住在街的西北!”
“这么说你就是刘永庆过继的儿子,那个第一才子了!?”
刘文蒙有点哑然,想不到这样的一个老人竟然也知道自己的事。
刘文蒙犹豫中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好在老人并没想让他回答,淡淡地道:“我虽然是一个讨饭的,但不会平白无故受人恩惠,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见刘文蒙站在那里没有回答,老人自言自语地说:“我要了你的银子,并且花光了。现在我不能还给你,也怪我当时没给你把话说明,我要人家的东西时,必须给他办件事。你说,我为你做什么好呢?”
“老伯,您不用为难,我什么也不要您做!”
刘文蒙见老人絮絮叨叨说了这一大堆话,仿佛十分作难,不由地说。
“不行,我必须给你办件事!”他突然拍了一下大腿说:“好了,我想起来了,我给你磕三个头吧,算我拿你银子的补偿!”
老人边说边要跪下给他磕头,这可吓坏了刘文蒙。
“不行,老伯,这可不行!”
“不行?那总得让我给你办件事!”
刘文蒙见老人很怪,也怕他真给自己磕头,想了想道:“您教我吹笛子吧!”
“你要学吹笛子?”老人愣了一愣。
“如果您有难处,我不学也成!”刘文蒙看出老人犹豫,转身欲回家去。
“好吧,我就教你吹笛子!”老人盯着刘文蒙一字一字道,“只是你要学吹笛子,现在不行!等我有时间了,去找你好了!”
说完话,他站起身,扑扑身上的雪,转身走出庙门。
“老伯,我这里还有些钱,您拿去吧!”刘文蒙见他要走,担心雪大讨不了饭,追上他道。
“一个讨饭的,要钱没什么用,留下你自己花吧!我不想再欠一个人情!”
老人眼也不瞧,一闪身就消失在风雪中,没有一点迟缓。从老人的动作中,刘文蒙这才知道他是位武功很高的人,恐怕连伯父父亲还有师父也不能相及。
过了年头后,刘文蒙就十八了。
正月初四,他带着礼物去对门成家,算是未婚女婿拜见老丈人。
成通和妻子从小就喜欢刘文蒙,现在看他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自然乐意招待这个女婿。只是有了婚约后的成雅月却变得十分羞涩,再没有以前在他面前的活泼和熟络。所以,吃过饭,刘文蒙与她简单说了些话,就回家了。
由于襄阳府学的教授是苏杭一带的人,他年间回去探亲要等二月中旬才能回来,刘文蒙因此要在家里待到二月上旬才回襄阳府学。
过了二月二后,刘文蒙回到襄阳府学。
八月省城乡试,这几个月时间,遵照府学先生的嘱咐,各个禀生要把相关的题目重做一遍,与同窗交流互补,因此刘文蒙一直忙忙碌碌。
四月中旬的一个夜晚,刘文蒙写了一天的文章,身体有些倦怠,就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练武驱赶疲倦。
正当他使完云鹤二十四式,忽听身后有人道:“云鹤功如能佐以内力,当有不错的效果!”
刘文蒙转回身,这才发现那个乞丐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
“这里不是说话之所,我带你去个地方!”
老人止着要说话的刘文蒙,伸手抄了他的腰,一路兔起虎跃,越过半个府城,跳下城墙,来到城外一个山坡。
老人把他放在地上后,缓步走到一边的大石旁,把一支三尺长的黑铁笛子横在嘴边,一曲平和优美的曲子随即而出。
刘文蒙听出他吹奏的曲子是《春》。
笛声仿如一缕春风拂过,万物复苏,百鸟歌唱。
不久,老人又换了一首《高山流水》,先是清泉细流,淙淙有声,接着浪激石壁,波涛汹涌,最后水入江海,浩瀚无际。笛声高低起伏、舒缓有度,听得刘文蒙如痴如醉。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老人停止吹奏,轻轻地问。
“晚辈不知!”虽然他想说老者是来教他吹笛,了却他的心愿。但细想这些不足以使这个奇怪的老人凭空跑来府学,因此只好长话短说。
“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此次来府学找你,是要让你拜我为师!”
刘文蒙对他的话很惊奇,不就是学笛吗?老人为什么说得这样庄重。
“你可能心里疑问很多,但先让我说完话后再问,好吗?”
刘文蒙点点头:“老伯,我听着就是!”
“你可能知道,我是一个武者。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一个传人,找了几年也没有找到。有一次路过孙家镇,偶然听到有人说一个神童,十七岁就在县学得了第一,成了秀才,于是就留了意。我在暗处观察你的一举一动,知道你应该是我要找的最理想传人。但我不放心,因此在石桥上阻着你坐的马车,你做的很好;在庙里吹笛吸引你过去,你做的又很好。但我后来发现,你说学笛只是一时兴致,并不是出于你真心,就完全放下心来。这次,我来县学找你,就是让你拜我为师!”
老人伸手一指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不要站着,坐那里听我说明个中原由!”
刘文蒙依照那人话,就坐在大石上边。
老人缓缓说道:“你一定是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吧?!”
“晚辈正要请教老伯伯!”
老人目光暗淡下去,似是从极悲极痛中强自镇定下来:“我是为躲避仇家才在西山上隐居的,来这里已经快九年了,没有人知道我叫什么,是干什么的,你就叫我老乞丐好了!”
自称老乞丐的老人缓缓地挥了一下黑笛子,仿佛要抹去什么。
他接着说道:“你愿意拜我为师,学一样高深的武功吗?”
“老伯伯,这恐怕不行!如果没有家父的允许,我不能跟着您学武!”
老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个学武的好苗子,但你们刘家的云鹤功也好,全天佑的武当剑也罢,这些虽然足够防身用,但比之我要传授给你的武技,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你真的不想学,是不是?”
“是的,老伯伯!”
“我看你也是挺聪明的一个人,没想到你居然也困于门派之见。你知道不知道,你家的云鹤功和全天佑的武当剑法,真正到强敌环身之时,并不能自保,与我要教你的功夫相比,那些都是入门!”
“老伯,我志不在学武,读书才是我的追求!”刘文蒙见他贬低祖传云鹤功和师父的武当剑,语气生硬地回道。
“不学?不行!太可惜了!”老人声音发颤,仿佛极不愿听到否定的回答。还没容刘文蒙回过神来,他一手把他扶正,居然跪在地上,对着星空下拜道,“皇天在上,我马真今天得遇贤徒,特向您盟誓,如若不尽心教授弟子武学,将来必死于仇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