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是这样的话,可崴了泥啦!私活变成命案了。那咱下一步怎么办?”任千里吓了一跳,急忙跟到窗前问。
“别慌,现在都是猜测,没什么根据……房间也就查到这儿了,咱们得想办法见着乔岚芷小姐,如果是逃婚,那这里边的事儿,没人比当事人更门清儿了,即使乔小姐不知道真相,也能从她知道的事儿里边找出来蛛丝马迹,所以必须得见着她本人。”
“这可不太容易,乔家摊上这事儿,那些记者都疯了似的在乔家附近踅摸,大小姐一准儿猫起来了,深宅大院的,可不好见着人影儿。”
“不好见也得见,不找当事人就等于在外边瞎晃悠,到老都接近不了真相,说干就干,咱现在就走着……”
“您说现在这年轻人都喜欢摩登,结婚的衣裳弄的不是黑就是白,哪有从前的凤冠霞帔好看,那大红色儿瞧着就吉利喜庆。”俩人出了套房,任千里一边下楼一边跟夏风朗念叨。
“这不是西风东进嘛,自打民国九年,洋装就开始多了,特别是女装,你看夏天那些,从长袖到短袖再到没袖,总统都下令不让穿了。结婚的装束变化更大,男士穿礼服女士穿婚纱,特别是去年宋美龄跟蒋先生的婚礼,婚纱那叫一漂亮,年轻人恨不得都照样子学。今年三月,林徽因和梁思成先生结婚,那身婚纱就是人家自己设计的,要多摩登就有多摩登……去年冬天的报纸还记着吧?说乔岚芷在意大利求过学,信奉的是天主教,整个人估摸着都西化了,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一准儿学洋人范儿。”
“对对对,好像是《北平晚报》上登的,有在教堂门口的照片,说乔家小姐是忠实的天主教徒,还跟着守斋呐。”
俩人聊着走出六国饭店的大门,汽车在东交民巷外边停着,还得走出一段路去。下了台阶还没走几步,夏风朗就低声跟任千里说:“后边有尾巴……”
听了这话,任千里没回头,也压着声儿说要不咱俩分开走。
“不用,我觉着内位不是内行,压根不会盯梢儿,拐角儿那儿等着就行了,这鱼好钓。”
果然,这次又让夏风朗说对了。
跟踪他们俩的人刚一拐过街角,就瞧见二位官爷正抽着烟笑呵呵等着呐!这位确实也没经验,一看见这情形还想装做没事人一样从从容容走过去,可走了几步,在俩人的注视下愣是连路都不会走了,控制不住地顺拐。这位着眼一看就是一年轻学生,一身黑色男学生装,带着顶学生帽,个头儿不算高,细皮嫩肉的。
夏风朗忍不住笑出声来,盯着面前的人说:“您请留步,把拐顺过来再走。听我先给您说说,现在这天儿都数伏了,您这身儿衣服可够厚的,热不热的咱先放到一边儿,满大街也就您一人儿穿,就说跟踪这事儿,您这是怕我们发现不了吧?怎么显眼怎么来是吗?”
学生一脸窘迫,干脆也不装了,噘着嘴把帽子摘下来,热得头发都贴脸上了。任千里一瞧,嘿!女扮男装啊!
“您……您是夏警长吧?”学生问,语气一点儿都不怯。
“您说对了……”夏风朗看着面前的大姑娘接着说:“以前在报纸上见过您,虽说次数不多,但有印象。”
姑娘点点头,手里摆弄着学生帽说:“对,我叫乔岚芷,您来这儿是查魏远的事儿吧?”
夏风朗看看四下才说:“是呀,套房里没什么线索,正发愁怎么找您呐!要不……咱借一步说话,这也不是聊长天儿的地儿,以您现在的情况也不太方便跟这儿耗着。”
“成,那就麻烦夏警长了。要不咱再回六国饭店,那儿安全点儿,记者进不去,大楼顶层有一西餐厅,大厨是法国人,拿手菜是红酒焗乳鸽,据说在巴黎轻易都吃不着,好不容易跑出来一次,这回我做东,请您。”乔小姐毕竟见过大世面,说话也透着爽快。
“这……大早晨的,就别铺张了,再说西餐我们还真吃不惯,洋厨师要是能做卤煮火烧我就不跟您客气了,炒肝儿包子也成。您来点儿顺口儿的,我们哥儿俩凉白开就行。咱们不用客气,说正事儿要紧。”
就这么着,俩人跟着乔大小姐又回到六国饭店,跟顶层西餐厅找了一僻静地儿,详详细细聊起了魏远的事情。
“昨儿我就听说魏家要找警察局的关系寻魏远,又听说是您出马办这事儿,今儿就瞒着家里人跑出来了。我先跟您说最重要的事儿,那就是……魏远根本就不会逃婚!”乔岚芷双手握着咖啡杯,跟对面的夏风朗说。
“您详细说说,我得知道您这么说的理由。”夏风朗喝了口英国红茶,觉着不老好喝的,还没高碎地道。
“第一个,魏家在北平的矿业公司生意并不顺利,如果没了乔家的股份,他们跟这儿撑不了几年就得回去。魏远对这边的生意还特上心,您想啊,他做出来这种事儿,两家的合作一准儿好不了,他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跑了呢?还有一个小事儿,就是那张字条。好多生意人都有一个习惯,就是随身带着信笺,写各种条子方便,魏远也不例外。他用的信笺纸就是一种,在芥子园定制的,乔魏两家用的都是内种。但留下的那张,就是普通笺纸,一般情况下,他肯定不会用。”
“要是正好儿赶上自己的用没了呢?”任千里问。
“那就……不好说了。”乔小姐没了话音儿。
“婚礼当天,魏远是直接从府上到的六国饭店吗?”夏风朗拐着弯儿问了一问题。
“不是,那几天他都是住在这儿二楼的套房里。”
“婚礼前一天也是在这儿住的吗?”
“是的,没错儿。”
“那确实奇怪了,如果常用的信笺用完了,套房的抽屉里就有六国饭店的信笺,如果想留字条,用那个就行了。您带着魏少爷常用的那种了吗?”夏风朗问。
“带了,我们用的都是一样的,就是这个……”乔岚芷说着,递给夏风朗一封小巧的信笺。芥子园的笺纸特别精致,每封十张,都有特制的笺画,乔小姐的是风景,上面有两句诗“花远重重树,云淡处处山。”
“魏远那几天带的,跟这个一模一样,据我所知,婚礼前一天他只用了一张,写的是请客条。”
“请客条?没用请柬吗?”夏风朗问。
“哦,不是婚礼请客,他要在婚礼之后第四天在远东饭店请人吃饭,想提前定规好。”
“您知道魏远请的是谁吗?”
“那倒不清楚,当时我在外间,就听他说了一句,请客吃饭是常有的事儿,也没怎么在意。”
“嗯……除了这些,魏远本人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儿,再细小都可以,您好好回想回想。”
“反常……”乔岚芷一手托腮,紧蹙眉头想着,就这么过了足足能有一刻钟的样子她才说话:“要说反常倒是想不起来什么,魏远平常话就不多,情绪变化不挂脸。实在要说,也就是前……婚礼前差不多三四天,他去我们家商量铜矿的事儿,可是没多大一会儿,他们家就挂电话给他叫回去了。后来我问父亲是什么急事儿,他说好像是上海那边来了个什么顾问,才匆匆忙忙回去会客了。公司的事儿我从来不参与,所以当时也没多问。想来想去就这么一个事儿,别的确实没有了。”
听了乔岚芷的话,夏风朗没言声儿,眼神儿定在一伙子刚进来的外国人身上就不动了,也不知道坐那儿琢磨什么呢。任千里瞄了一眼,看见那些人各个穿的都是燕尾服,还挺气派。警长半晌不说话,他有些个沉不住气,稍稍往前探了探身子说:“乔小姐,冒昧的问一句,魏少爷是一大高个儿,可……是不是有些个探肩膀呢?”
“……可不嘛,个头儿是不小,腰板却不直溜儿,老也扳不过来。诶?您是怎么知道的?报纸上的照片可瞧不出来,你们见过?”乔岚芷有些诧异。
还没等任千里搭茬儿,夏风朗一下回过神儿来,收回目光问:“对了,乔小姐,楼下套房里那套礼服您知道吧?”
“当然知道啊,那是我跟魏远在上海培罗蒙西服店特意定制的。跟上海滩那地界儿,他们家做的礼服最贵可也是最好的。”
“哦,内套礼服刚才我看了,确实地道,特别是背心儿和领结,越小的东西越能看出做工精细来,人家那活儿做的,犇儿考究,贵自然有贵的道理。”夏风朗笑呵呵地说。
“嗯,确实是,做的时候也不短呐!”乔小姐也笑着说。
“特别是内黑领结,不单做工好,料子也地道,一看就是用极了心思的……”案子的事儿似乎已经问完,夏风朗开始聊闲天儿了。
“可不,手艺怂的裁缝可进不了培罗蒙,没点子天赋当学徒都不要,他们做的西服可都是用‘洋车’(缝纫机)踩出来的,领结却是手工,凭的全是多年练成的手艺。”
“整套礼服都是您跟着选的?”夏风朗依旧是聊闲天儿的语气。
“对呀,礼服和婚纱差不离儿都是我拿的主意。”
“难怪瞧着那么气派,还是乔小姐的眼光独到……”说到这儿,夏风朗顿了顿,朝刚才那伙儿外国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说:“那这么着,老任陪着大小姐说说话。刚才见着一熟人往里边去了,我过去打一照面儿,然后咱们再聊几句。”说着,夏风朗朝乔岚芷欠了欠身子,转身朝里边去了。
大概有一刻钟的样子,他才背着手迈着方步回来了,有的没的又问了几句,才说这么着吧,我们抓紧寻人,大小姐您是回家还是去哪儿,我们用车送您。乔岚芷赶紧摆手说:“警长您千万别客气,这就够给您添乱的了,我的车跟街口儿呐,您忙您的,有闲暇了一定得好好谢谢您!”
“得嘞,您慢走……哦,对了,乔小姐,还有一小事儿,婚礼前一天,您说魏远少爷是住在这儿的,您和他通过电话吗?”
“晚上我打过电话。”
“几点钟呢?”
“晚上……八点多吧,具体八点多少我也没在意。”
“那时候他也没表现出任何反常吗?”
“没有,其实也没聊几句,只是说了说第二天婚礼仪式的事。”
“哦,那好,我们就不耽误您了,您请……”夏凤朗再次起身,礼貌性的欠了欠身子。
就这么着,乔岚芷下楼走了,夏风朗靠在椅背上又喝了口红茶,看着任千里笑了笑,没说话。
任千里有点儿发懵,说怎么了头儿,我脸上有东西吗?
“唉,我笑的是啊……咱们接的这活儿越来越不简单了,不过现在我能确定一件事儿,就是乔岚芷——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