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朗说的是实话,这事儿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个私活儿,还是局长大人亲自派下来的。大清早儿的刚到局里,值夜班的郑茂就迎上来说您老岳父交待了,夏警长一来立马儿去他办公室。听见这话,夏风朗站那儿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什么急事儿。
“是不是您和吴科长婚期的事儿,还有商量商量陪嫁点儿什么值钱的物件?”郑茂一脸坏笑地说。
“要是这事儿,那我真得赶紧去,嫁妆不用多,洋楼一座金条半屋就成,我不贪财!”夏风朗也笑着说。
“哟,您先醒醒盹儿再过去,这是昨儿没睡好啊,现在还梦着呐!”
俩人贫了几句,夏风朗才到了局长办公室,一进门就瞧见大沙发上坐了一人,看着挺富态还犇儿有派头儿,右手插在洋服裤子口袋里,一身的洋做派。可仔细一瞧就不对了,这位挂着满脸的愁容,就算抹二两蜂蜜瞧着还是苦。夏风朗看着这人觉得挺眼熟,后来才想起来,报纸上见过照片呀!逃婚魏少爷的他爹,这些日子,乔家魏家的人在报纸上天天能遇见,想记不住都难。
胖墩墩的吴局长还是老样子,红光满面,脑门儿犇儿亮,跟抹了油似的,见夏风朗坐下以后才慢悠悠地给俩人做了介绍。警长果然没看错,来的这位正是魏家说了算的人,上海滩的大富豪魏尔正。
夏风朗在心里念叨了几遍魏先生的大名,魏尔正,魏尔正……心说这名字要是念快了,就成了味儿正了,好不好听倒是其次,味儿正那一准儿是好吃啊!
等到了说正事儿的时候,跟夏风朗心里猜测的仍然差不多,魏先生唉声叹气地说完了整个经过,也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些,魏远逃婚以后,到现在也没个音信儿,这边急得火上房不说,最要命的是人家女方那边,乔老爷差点儿把八仙桌给拍裂喽,说这事儿要是没个着落,那你们魏家也甭跟北平混饭了,乔家所有在北平参股的生意立马撤资,特别是矿业那块儿,一旦乔家扯着几家大股东闹起来,那事情可就大了去了,连上海的生意都得受影响。
还有一样儿,这事儿本就是魏家理亏,所以魏先生一边点头哈腰安抚乔老爷,一边撒下人马找儿子,尽快见着本人,按着脖子也得把原因问出来,怎么着得给人家乔姑娘一个交代呀!可要找一个成心躲起来的人哪儿有那么容易,一个多礼拜了,跟滴水入海似的,哪儿找去?实在没辙了,魏老先生想起来警察局的吴局长,俩人喝过酒打过牌还在河边钓过鱼,虽说都是场面上的应酬,可也能说上话,就这么着,拐了一弯儿,差事就到了夏风朗头上。
“这是朋友的私事儿,一定得上心,可也不能动用太多人,动静别太大……”魏先生告辞以后,局长风轻云淡地说。
夏风朗苦笑一下,说师傅您是看我这几天没事儿闲得慌,实在没案子了,就弄这么一找人的活儿,您真是怕我闲的上锈了是吧!
“这事儿看着不大,但可不简单,一点儿缝儿都没有,刚才您也听见了,魏先生说婚礼之前魏远什么反常情况都没有,两家都忙着准备,一切正常啊!好模样儿结婚当天留下张字条就颠了,咱们连个下手的地儿都没有。”夏风朗抽着烟跟局长抱怨。
“他不是说了嘛,魏远是从六国饭店走的,内间套房老魏交了一个月房钱,里边什么都没动,还是婚礼当天的模样,字条也给你了,你先去过去搂一眼,其他的再说……刚才你没来那会儿,老魏许愿了,兹要是探着准确消息,把人寻着以后,二话没有,三十把德国绍尔手枪立马到位。那可是德国军官配枪,德国警察也用。除了这些,还有一笔资助经费,数目可不算小。事情办完以后,别的甭说,十把绍尔1913给你们配上,让你手底下的弟兄们也神气神气,这总成吧?”局长喝了口茶,给夏风朗也许了愿。
“得嘞,那您先忙着,我这就给魏财主找人去。您也甭嫌弃我这无利不起早的劲头儿,这也是得了您的真传,谁让您是我师傅呐!”
就是这么一经过,夏风朗跟任千里俩人才赶到了六国饭店,前前后后踅摸起来。套房里虽说富丽堂皇,可本主儿的东西却没多少,大件估摸着都拿回去了,只剩下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还有卧房衣柜里,挂着全套黑色男士燕尾礼服和白背心儿、白衬衣另外还戴一大黑领结,那是魏远在结婚仪式上穿的,如今被孤零零挂在柜子里。
把整套儿礼服拿出来,夏风朗翻来覆去看着,边看边皱眉头,任千里也不敢言声儿,只能轻手轻脚在房里来回遛弯儿,连沙发底下都踅摸了一遍,只在角落里搜出一双新皮鞋来。
夏风朗叹了口气,转身坐到沙发上,跟任千里说:“礼服上给出的线索不多,只能看出魏远是个大高个儿,大概齐五尺五寸,礼服配的一准儿是皮鞋,按身高推鞋码,差不离是法国号的四十四号……”
“对,头儿,我刚踅摸着一双定制的上海老克勒皮鞋,四十四号靠谱儿,差不出半寸去。”任千里把那双新皮鞋递给夏风朗。
“新的,还没上过脚……”夏风朗看了几眼继续说:“从礼服上看还有一条线索,这位魏远少爷,腰板应该不太直溜儿,驼背谈不上,至少有些个探肩膀。”
“哟,头儿,这个也能从衣服上推理推出来吗?瞧着报纸上的照片没觉着呀!”任千里把衣服提溜起来看着说。
“严格说算是推理,但跟西洋可没什么关系,根据服装推理出人的体貌特征、职业甚至生活习惯和性格,是咱们这边的成手裁缝总结出来的……早前有一学问人叫钱咏,老先生有本着作叫《履园丛话.成衣》,里边就有这方面的学问,用白话说就是‘裁缝哪儿的都有,宁波人居多,当时在京城的裁缝十有八九都是宁波人。那会儿就有一主顾拿着布料找到一老裁缝替别人做衣服,然后手艺人就问了,这位衣服的主人是什么性情啊,多大年纪,相貌体态还有哪年科举什么的,问的特细致,可就不问人家身高尺寸。主顾就奇了大怪了,说您什么都问,最主要的不问,这衣服怎么做呢?老裁缝就说了:‘少年科第者,其性傲,胸必挺,需前长而后短;老年科第者,其心庸,背必伛,需前短而后长。肥者其腰宽,瘦者其腰仄,性之急者宜衣短,性之缓者宜衣长。至于尺寸与成法又何必问也。’……这事儿讲的就是裁缝的推理,虽说漏洞不小,可大方向对,起码能缩小范围,借鉴还是可以的。”
“哦,明白了,还真是一门儿学问。那……您说的魏少爷是探肩膀,是不是觉着礼服前边特短呢?”任千里看着礼服问。
夏风朗摇摇头说:“燕尾服本来就是前短后长,我是根据里边的礼服衬衣分析,衬衣应该是前后一般长,尺寸严格,可特意定制的一定是根据主人体态来做,这件就是前短后长,一比对就能看出来。”
“还真是……”任千里把衬衣拿出来仔细看了看:“看来这位少爷就是在套房里打了个转儿,没换礼服,直接就颠了,还挺匆忙。”
“我现在担心的是……压根儿就不是他自愿走的!”夏风朗站起身走到窗前说。
“您的意思是……绑票?那也不对啊,一个多礼拜了,要是绑票的话,绑匪应该早就要赎金了。”
夏风朗摩挲着下巴颏,满脸担忧的神色,停了一下才说:“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一点,对方……不要钱,只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