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谢枝头垂得几乎只能看见个头顶,亦步亦趋地跟在江上影身后。
江上影偶尔几个回过头看,都只能看见如宫中宫女所梳的如出一辙的发髻。
他目光似有若无略过身后女子的左手,只见女子手臂缩了一下,交叠在腹前的双手比方才还要正经几分。
江上影眸光沉沉。
谢枝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江上影的目光像是灼烫的火焰一般在自己身上四处逡巡。
她左手还未恢复好,平时都鲜少动,如今为了应付江上影真的是使出了所有的劲儿。
“你叫什么名字?”谢枝的左臂已经在隐隐发颤,忽又听见江上影问。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也难以让人察觉他的意图。
谢枝努力压低声音,“回江公子,奴婢叫阿芽。”
不是。
江上影收回目光,谢枝不是这样的声音。
江上影心想。
难不成只是巧合么?江上影心头有些烦躁,都怪这些日子的梦越发频繁,几乎是一入睡就能见到谢枝的程度。
江上影狠狠闭了闭眼,脑中浮现谢枝的模样,白肤粉颊,活似勾人的妖精。
啧,真是魔怔了。
这一问题过后,江上影闷着头往前走,不再试探谢枝,仿佛对这位名叫阿芽的女子失去了所有的兴趣,直到到了蔡礼的营帐,江上影都再未与谢枝搭话。
谢枝倒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要找到胡人,与江上影合谋是最好的方法。江上影人手多,消息广,一定会比她单打独斗来的好。但偏偏她所要利用之事又与卫岚牵涉过多,难保江上影会因为卫岚的原因而将她踹下马。
谢枝不敢赌。
卫岚是江上影所爱之人,稍有差池,说不定她都还要再因为卫岚丧生一次。
谢枝看着那鸦青色的背影,垂下了眼。
两人进帐时,蔡礼正在写着什么,甫一抬头看见来人,稀奇道:“哟,没想到江小公子还能有亲自来找我的一天。”
江上影在蔡礼面前坐下,毫不客气将自己的右手往桌上一摆,大爷一般:“换药。”
“……”蔡礼扯了扯嘴角,满脑门官司地为江大爷拆布,换药,重新包扎,“我说江小公子啊,伤患要有伤患的自觉,不要拖着个伤到处乱跑,我呢,也是很忙的……”
蔡礼絮叨个不停,江上影听得烦,打断他,“你最近很闲?”
“倒也不是。”蔡礼没一点被亲切问候的冒犯感,“谁叫你前些日子去找谢副尉打了一架,这不,我这两天不是去给谢副尉换药就是给你换药,三天两头从山的这头跑到山的那头,其间还要劝一劝病人……”
阿兄受伤了?
谢枝悄悄看了一眼江上影的伤,右臂从肩部至小臂上是好几道交叉纵横的划痕,看那深度以及上面似是被棍棒捶打的淤青,很大程度上确实符合谢昭用他的红缨枪打得。
江上影武功高竟然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那阿兄呢?
谢枝想起方才从小孔看到的场景。
因她角度找得不算太好,当时谢昭是背对着她的,只看背面,谢昭确实看不出什么身受重伤的模样。
谢枝仔细想想还是有些担忧,那今夜悄悄去看一眼吧。
江上影不是没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忽而站起身,将本在专心换药的蔡礼搞得一头雾水。
“干什么?”蔡礼问。
江上影回头对谢枝说,“你出去外面候着。”
谢枝不明所以,但也不好找理由留下,“是。”
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口,随着那厚重的帐帘垂下,依稀能确认女子就停留在帐前一两步的距离等候。
江上影问:“有看出什么吗?”
蔡礼:“啊?”
“那个女子。”江上影道:“你师门无数,在塞外也待过一段时间,是否知道有什么方法会改变人的容貌以及声音?”
“你觉得她是谢枝?”
蔡礼方才其实没多注意那个女子,随江上影一起进来时,他只略略瞥了一眼,看了个大概,认出那是宫女的服饰,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跟着江上影来的宫女,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听蔡礼这般问,江上影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蔡礼边想边说:“在西域确实有一种易容术,以特制的人皮覆于脸上能改变人的相貌,声音嘛,也简单,只要变动呼吸方式和发声位置就能改变。”
“我记得,这种方式在西域并不少见。”蔡礼从桌下拿出麻布,给江上影缠上,“漠北,边关这些与塞外接壤的地方,几乎都能随处可见有人在以卖易容人皮来谋生的,你家在漠北,应当也曾见过。”
江上影知道这种易容术,可偏偏是知道,他才不能肯定。
他方才有认真观察过,阿芽的脸上毫无任何易容的痕迹,更没有任何人皮覆盖的迹象,一切都自然得仿佛那就是她真正的模样。
“我看不出。”江上影道。
蔡礼挑了挑眉,“那说不定她不是呢。”
“不。”江上影说:“她给我的感觉就是谢枝。”
蔡礼道:“谢家不是也在找她么,若那人是她,她既没有告诉谢家她的去向,又瞒着所有人回到了这里,说不定就是想隐藏起来,你又何必去揭穿她呢。”
“揭穿?”江上影眉间沉了下来,说话也冷了几分,“她走倒是走的痛快,将婚约,将承诺全都抛之脑后,让我沦为全京都城的笑柄。你叫我要为她着想,可是我呢,她可曾有为我考虑过?”
蔡礼手下一急,碰巧打了个死结,“……”
他是不明白江上影这怨夫一般的情绪从何而来,明明是他自己去求了赐婚圣旨,逼着人谢枝嫁给她,如今人家里人不同意谢枝嫁,而江上影早已将所有路都给堵死了,于是逼着人不得不使计。
但听江上影这么一说,反倒全是谢枝的不是了。
江上影脸色差的像是谁欠了他钱一样,蔡礼纵使有心为谢枝辩解却也不敢触江上影的霉头。
他顿了顿,道:“那宫女啊,我瞧着不像是易容的……”
江上影一个眼神瞪视,蔡礼立马识相地闭嘴。
蔡礼早先就袒护谢枝良多,如今这话大概率也是为谢枝打掩护。
江上影腾的站起来,说:“明天你去给谢昭换药的时候,顺便套个话。”
“套什么话?”真不知道这江小公子怎么能这么坦然地就命令人去为他办事,明明他也不是他下属来着。
江上影道:“问谢枝的情况。”
他不信谢枝一点没透露她的行踪给谢昭。
“……”他就知道。
谢枝在帐外待了没一会儿,江上影就出来,脸色不大好地说:“走吧。”
江上影都换好药了,她是不是也能回去了?
谢枝有心想在宴会上多找几个有疑点的人,“江公子,娘娘那儿应当还需要奴婢,此刻您也换好药了,奴婢是否能回去了?”
如此气人,肯定就是谢枝。
江上影没好气道:“我问了婉妃娘娘借你一日,这一日没完,你就继续待在我身边。”
谢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