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真的不能让我出去吗?”谢枝反手将反反复复看了五六遍的话本子合上,深深叹了口气,第三十遍问出这个问题。
谢昭头也不抬,直截了当地拒绝,“不能。”
“……”
谢枝深吸一口气,几步跨到谢昭面前,把他手里的并书给抢了过来,“阿兄,你们还要关我多久?这次你们用了我重病的理由来应付江上影,可是下次呢?生病也总有个期限,若是江上影闹到圣上那里去,那时又该如何?”
谢枝捏紧手里的兵书,“阿兄,我不想连累你们为我丧命。”
谢昭拉着谢枝坐下,他道:“生生,这件事不同你想的那般简单。你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我们不让你嫁,就是不想让你趟这趟浑水。”
对于这些事,谢昭不愿多说,他转而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在这里待的不开心,等再过些时候,我们就把你送出去。”
谢枝愣了愣,“送去哪儿?”
“边关。”谢昭说:“我和爹娘都商量好了,打算把你送去边关避一阵风头。如今圣上的重心在离王身上,他不会关心这些小事的,而江上影,他近些日子被别的事绊住了脚,他腾不出时间来关心这些。大概就一两日,安排妥当后,你就可以走了。”
见谢枝有些迷茫的神情,谢昭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况且你不是想回去吗?爹娘已经提前和祖父他们通了信,等到了那里,你就去找祖父他们。”
谢枝是想要回去,可不是以这种方式回去。
“不是的,阿兄。”谢枝手里的兵书落地,她面色戚然,“我不想自己回去,我想和你还有爹爹娘亲一起走。”
她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走,胡人的事还没查清楚,潜在的危险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埋在大衍,不知爆发时会波及到多少人,再加上她的婚约让宣帝注意到了谢家,若是宣帝一发难,她是逃了,可是谢昭他们呢?
谢枝从不会自命不凡,她是个普通人,只想尽自己所能护好家人,护住她在意的人。
“阿兄,我……”谢枝想劝下谢昭。
“生生,听话。你自小聪明,这些日子应当也看出来了。”谢昭道:“从你叫爹去向郑将军请调令时就该知道,圣上是不会让我们走的。虽然在军中我和爹娘的官职都不高,但这次大捷有谢家的一份,再加上自大衍开国以来,谢家便一直在边关为大衍开疆拓土,积蓄了不少祖宗荫庇。圣上的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所以他才会压着父亲的官职不让升,还一直将我们扣在京都不让走。”
谢昭说出了谢枝一直不愿去面对的事实,“谢家和离王都是一样的,是圣上圈在京都里的牲畜,只待时机一到,便全宰了。”
很久之前谢昭他们便打算把谢枝送走,只是一直在犹豫,而这次江上影闹出的这件事反倒是他们一个下定决心的契机。
明明以江上影的身份,无论宣帝多么纵容都不可能会允许江上影娶一个小小的校尉之女。就如当初一样,宣帝是想让皇后母家的女儿嫁给离王世子的,但世子却娶了一个无名无姓在战场上捡到的孤女。
同样是离王之子,宣帝不可能如此区别对待。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宣帝打算放弃离王。
而谢家因婚约和离王府绑在一起也不过是宣帝想看到的。谢家和离王在军中都根基深厚,若不能逐一击垮,就只能捆在一起一击致命。
他们早已被放置在一把名为皇权的闸刀之上了。
谢枝指尖微颤:“……”
她都知道……
谢昭眼神温柔地看着谢枝,“可是你不一样,生生。圣上是铁了心要将大衍的武将都换个遍,但你从未入过军营,圣上不会对你下手的。”
何其可笑,谢家满门都是武将,可谢枝却因从未入过军营而逃过一劫。
谢枝抬手抹了抹眼睛,却怎么也抹不干净眼泪,她盖住眼,声音微哑,“可是阿兄……”
再给她一些时间,只要胡人的事一暴露,宣帝必然要面临对抗外敌的情况,而宣帝此刻手下无可用之人,届时还是需要谢家为大衍抗击外敌的。
她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谢昭微微叹了口气,态度很坚决:“生生,你别怕。祖父他们已经上了年纪,圣上纵使手段再残忍也不会对军中老将下手。等你过去了,还有祖父他们陪着你,日子也照样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谢枝眼泪越发止不住了。
她总觉得自己知晓了一切事情的发展就能护住谢家,可是她的力量何其渺小,让她在面对命运的时候连预知未来都成了一种负担。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
她的平庸无能让她连家人都护不住。
第二日傍晚,谢昭带着谢枝下了山,马车就停在山脚下,于弋在牵着马等他们。
等走到山脚,谢枝才发现原来谢昭并没有把她藏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山中,而是就在宣帝围猎猎场的附近。
她站在山脚处,依稀还能听见山上浩浩荡荡的锣鼓声。
谢昭同她说,那是围猎开始了。
“圣上是何时来得这里啊?”她明明就待在猎场不远处,怎么会听不到声音呢。
谢昭说:“就在两日前。”
两日前,宣帝带人从京都浩浩荡荡地来到猎场,先是例行的休息后,在今日才整装待发进行狩猎。
谢枝心想,怪不得谢昭说江上影这几日忙,作为圣上眼前的红人,这种日子确实是抽不开身。
皇帝围猎是一等一的大事,连锣鼓都敲得满天响。谢枝抬头看眼前的高山,心中某个想法似乎要破土而出。
谢枝爬上车,开窗看谢昭,“阿兄,爹爹他们呢?”
谢昭骑在马上,眼神含着不舍,“爹娘要守卫猎场的安全,抽不开身来送你,但车内的东西都是爹娘亲手置办的,都是你平日爱吃的和爱看的。”
谢枝侧目看了一眼码在车内整整齐齐的东西,还分了类,一边摆的是吃的,一边摆的是话本子。
谢昭又继续说:“这一路上让于弋送你回去,祖父他们也派了人来接应,若是到了,就写个信给我们报平安,知道么?”
谢枝用力点了点头,“阿兄,你们也要保重。”
“嗯。”谢昭对于弋说:“走吧。”
车前传来于弋挥鞭的声音,马车的车轮慢慢滚动了,谢枝把窗开的很大,她头往外探,挥手和谢昭再见。
马车越走越远,谢昭骑马的身影缩成了一个小点直至再也看不清。
谢枝轻轻关了窗,茫然地坐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泪水早已湿了满脸。
于弋沉默地挥鞭赶马,听见车内的哭声欲言又止。
夏日的傍晚黑的很慢,马车碾压着落日的余晖驶向天边,最后和黑暗融为一体。
谢昭在原处停了许久,胯下的马都稍许不耐烦了,一直左右乱动。
谢昭轻轻拍了几下马背,安抚胯下不安的骏马,半晌,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她已经走了,你还想过去拦住她吗?”
身后响起几声利落的马蹄声,谢昭闻声转过身,平静地看向来人。他从身后取下红缨枪,反手一转,红缨枪划破长风唰唰几声鸣响。
“你拦不住我。”江上影冷声道。
“你我都是被禁锢在京都的待宰羔羊,终究活不了多久,为何不能放过她?”谢昭道。
“我和你们可不一样。”江上影的话不知指向什么,他手中长剑泛着冷色,启唇嗤道:“谢枝和我做了一个约定,如今她人跑了,但约定尚未完成,她总得给我个交待。”
谢昭也处于备战状态,他捏紧长枪,“你知道的,那个婚约,我们谢家不认。”
“那可由不得你们不认!”江上影冷哼。
话落,两人迅速缠打在一起,剑光和红缨交织,二人从马上打到马下,一时之间竟分不出胜负。
黄霞收入群山,夜幕升入天际,初夏的皎月悬挂于天际,往群山深谷洒下清冷月光。一人一骑在月色下狂奔。等那辆马车进入视线时,江上影眸中不可抑制地出现了兴奋。
他勾唇,策马扬鞭。毛色黑亮如墨的骏马扬蹄加速,片刻后,马车和江上影几乎近在咫尺。
抓到了!
江上影从马上翻身落在车顶,他刚要伸手翻入车内,眸光却忽然一顿。
只见车辕上空荡荡的,本该坐着赶马的于弋不见了。
江上影不信谢昭连个人都没派来护送谢枝,除非……
从车顶翻下车辕,江上影猛地抬手打开车门,瞳孔骤然一缩。
谢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