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只剩一线的夕阳变得火红,将半个天际染成红霞,然后被愈渐昏暗的天色吞没。
这一整天,花沟村生产大队的上工效率大大下降。
茶余饭后,田间地头,全是八卦。
以姜家两个女儿同天出嫁的奇葩婚事为中心,牵扯范围之广,不仅是贺家、知青点、陈家、王家、孙家、隔壁村刘家、李家,连几十年前住在乱葬岗上神出鬼没的野狗,都被人拿出来又唠了一遍。
所幸,好歹也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勉强把劳动任务完成了,大家在昏暗的天色中扛着农具,有说有笑地下了工。
村支书张利坤家。
张凤霞囫囵扒了几口饭,就搁下碗跑去烧水洗澡,换了一身簇新的红色格子衬衣兴冲冲出了门,完全把后头张母的嚷声当耳旁风。
她手指搅着微湿的发辫站在院墙边不停张望,等了许久,在见到踩着自行车出现在拐角的宋文清时,眼神大亮。
等看见后座上的司玉珍,顿时变成了怨妇脸。
她搅着衣角一跺脚,大步迎上前去。
“宋知青!”
宋文清急刹住车,语气客气中带着疏离:“凤霞同志,有什么事吗?”
张凤霞白一眼侧坐在自行车后座手里大包小包的司玉珍,梗着脖子道:“我爹找你有事!你来一下。”
宋文清蹙眉,看一眼前方张家敞开的院门,侧头对司玉珍小声说了什么。
司玉珍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跳下车,也没等宋文清,自己推着自行车继续上坡走了。
宋文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中闪过烦躁。
下午,他们到镇上之后,先去买了凤凰牌的自行车,然后他载着司玉珍去供销社购物,在回来之前到国营饭店吃饭。
原本气氛一直很好,谁知不小心聊到了孙作的事情上,两人产生了分歧。
“我觉得既然他是无辜的,怎么可以蒙羞受辱,去娶那个女子呢?婚姻不是儿戏,如果他不喜欢……”
“玉珍,你知道的,事情闹大了,对他只会有更大的坏处,不是吗?”
“可是遭遇到不公了,就应该据理力……”
“玉珍!”宋文清突然沉着脸打断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所依仗。”
司玉珍怔住:“……你什么意思?”
宋文清深吸一口气,收敛了突然失控的情绪。
余光扫一眼左右,伸手握住司玉珍搁在桌上的手,压低放柔了声音说:
“玉珍,你替孙作愤怒不公,你同情那个恩将仇报以后会被他随意对待的女人,理想主义很好,但现实不是理想,那也是别人的生活,我们不要为了无关之人的事情吵架好吗?”
之后的席间变得沉闷,桌上大鱼大肉的五个菜,也缺了许多滋味。
回来的路上,司玉珍依旧还在使性子,没怎么跟他说话,现在他让等她自己一会儿,她也直接先走了。
宋文清的耐心几乎告罄,眸光有些冷地看着司玉珍的背影。
你想法再与我相左又怎样,最后你还是会成为我的妻子,在家给我相夫教子。
“宋知青?宋知青?”
“宋文清!”
张凤霞见宋文清一直看着司玉珍的背影,脸上的气闷藏都不藏,跺脚直喊他。
宋文清回过神来,压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耐,含笑看向张凤霞。
“凤霞同志,支书找我有什么事?”
张凤霞连忙走到他跟前,直白问道:“你和她是不是在处对象!”
她语气里的质问,让宋文清皱了皱眉。
“这应该跟凤霞同志无关吧,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张凤霞气急,两手一张拦住,“怎么没关系!我爹要给我说亲了!”
说完宋文清还没反应,她自己脸先红了,垂下眼,揪着发辫扭捏起来。
“宋知青,你觉得我怎么样?”
宋文清随意看着一处墙角,面无表情道:“挺好的。”
“真的吗?!”
张凤霞惊喜地抬头看他,抬脚更凑近一步,“那你明天来我家提亲!”
宋文清瞳孔微震,不可察觉地后退了半步,“我是说,凤霞同志要说亲了是好事。”
张凤霞激动坏了,继续凑近:“那我嫁你!我们就好事成双!!”
宋文清被她莽撞地一路逼退,差点撞到张家院墙上,眼里闪过鄙夷和匪夷所思。
他重新抬起眼,客气地开口:“你误会了,我对你只有同志之情,我先走了。”
说完,他不管对方的反应,侧身挪出来,转身离开。
“站住!”
张凤霞急道:“你要是娶我,我爹能让你当上上工农兵大学生!你不想上大学吗?”
宋文清脚步顿住,张凤霞脸上露出希冀。
宋文清半晌才扭回头,脸上没什么惊喜的表情,他耐着性子开口:“凤霞同志,不要开玩笑了。”
说完,不愿再多说,转身走了。
“你——”
张凤霞气得直跺脚,咬牙暗自嘀咕:“我说的是真的啊!我都偷听到明年花沟村有一个推荐名额了!”
知青点里热热闹闹的。
还没进门就听见了豪爽的笑声,夹杂着汪美云娇里怪气的嗲声。
“哈哈哈!庞吉,你可别再缠着问贺进山的事了,人不都说了,住村尾,不了解。”
“天哪!还要捡粪!脏死了!你们吃了我的麦乳精,得帮我捡!玉珍呢,玉珍也捡吗?”
“呃……司知青一直是我们知青点的劳动模范。”
“真的?那玉珍可以,我肯定也行!”
司玉珍推着自行车的脚步一顿,脸上俱是无奈,又来了。
*
夜幕降临,花沟村村尾的山脚下,终于升起了雾白色炊烟。
“啊七——”
姜禾年裹着被子,拿纸巾揉着鼻子,望着端着碗进门的贺进山。
声音嗡声嗡气的,“怎么泼桶水就感冒了呢……”
“忘了昨晚在水里泡多久了?”
贺进山坐到炕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可以烫鸡蛋了。
“噢……”姜禾年蔫蔫地揉了揉鼻子,“怪不得下午一直鼻子痒痒的。”
“先把饭吃了,再吃个退烧药。”
姜禾年卷着被子,探头看看碗里的玉米粥和铺在上面有些糊边的炒白菜,小眼神直勾勾落在贺进山脸上,欲言又止。
“贺……”
“不准挑剔。”
贺进山直接把姜禾年的话给堵了,手里冒着热乎气的大碗往她面前递。
姜禾年抿紧小嘴,身体想往后躲,被贺进山一个眼神定住了。
“小叔叔……”
“这糊了呢。”
姜禾年嘴唇嗡动,小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