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凯惊讶地瞧着宋文清。
杨川林更是直接一拍桌子,大声赞道:“说得好!文清你这觉悟真是太妙了!我怎么没想到!”
宋文清指腹轻扣碗沿,半认真半叹息道:
“这本不该是君子所为。但他人若苦苦逼迫于我,我又何必拘泥小节?一切只为破局。真情,须得留待真心人。”
他说着,将视线若有似无地故意从隔壁桌的司玉珍身上移过,含笑说完最后的话:
“等遇到真正灵魂契合的佳人,自然是要全心全意,相伴相守一生的。”
宋文清的一番言论,将众知青深深触动。
张秀婷捧脸崇拜地望向宋文清,大赞道:
“宋知青,真是睿智清醒!这些乡下的泥腿子,粗俗不堪又大字不识一个,本来就不是良配,做不得人生伴侣。”
大家被点燃了话引子,纷纷谈论起来。
女知青这一桌也是连连点头,“那女人这么下作不要脸面,被如何对待都是活该!”
“就是!孙知青若娶了她,那岂不就是君子报仇的时候到了。”
司玉珍没有参与,她拄着筷子,眉心微蹙,视线落在宋文清的侧脸上。
被众人捧手称赞的俊秀脸庞上,一如既往挂着温润清雅的笑,但司玉珍静静看着,竟感觉内心涌起一丝莫名的不适。
女知青中,还有一人从头到尾没有开口。
她坐在桌角,死死捧着碗,没有吃,也没抬头。
孙作在众人激情澎湃的讨论声中搁下碗,沉默地起身,走到院子边挑起水桶,出了门。
“孙知青!”
“孙知青!”
孙作顿住脚,回头看见张晓燕,默了一瞬。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无声走到附近一棵无人的树下。
“什么事。”
张晓燕低着头,紧捏着手,良久才颤颤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孙作沉默地看着她哭,少顷深吸一口气,生硬地说:“不关你事,你回去吧。”
说完挑着水桶往清水河去了。
张晓燕望着青年挺直又孤独的背影,捂着嘴蹲在地上,难过又懊悔地哭了出来。
都是她的错。
都是她的错。
昨天傍晚下工散队的时候,她见左右没有别人,一时冲动向孙作表露心意,被他拒绝了,极度羞耻和慌张之下,急急跑走了。
孙作分明是担心她,才夜擦黑了还在仓库附近逗留找人的,才会撞上那种事,救人反被诬赖。
都是她的错……
不该因为孙知青曾经无心帮自己驳了一回张秀婷羞辱的话,就萌生爱慕,不该冲动表白,更不该任性处事,毁了喜欢的人的人生……
这天午后,花沟村又接连热闹了起来。
仓库事件中的四人终于达成和解,对外统一解释为“都是救人生出的误会,莫要再传谣言”。
孙作答应娶姜艳秋。
听到这个消息的姜艳秋,蹲在自家烟熏火燎后一团乱的院子里,捂着脸又哭又笑,散乱的发辫被抓成鸡窝,久久说不出话来。
姜家西间几乎被火烧成了光杆,顶上的茅草全被大火燎完了,隔壁姜成民王春芳带着双胞胎睡的主屋也被剃了半个光头,外头连着西间的灶台棚子也塌了一半,堂屋和姜继荣夫妻的东间幸存无恙。
西间里东西几乎烧得一干二净,土坯墙漆黑开裂。
帮忙浇水灭火的村民,在靠窗的位置发现了玻璃罩炸开烧得发焦的煤油灯。
有人猜测是煤油灯忘关了,放在桌上,窗户被风一吹,把煤油灯碰倒才失了火。
当时,一身熏黑的姜成民扔下木桶就给了姜艳秋一巴掌,打得她栽倒在地。
姜艳秋捂着红肿的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扯着嗓子尖叫:“打我干什么!我没点灯!!”
“肯定是姜禾年干的!她想报复我!烧死我!你去打她啊!!!”
“闭嘴!你屋里那煤油灯,只有你能碰,以为我不知道吗!”
姜成民用力把桶一砸,木屑四溅。
姜小宝和姜小苗被吓得抱头哇哇大哭。
“满口谎话!她报复你?她报复你也要把自己的房间东西全烧了?!!她是猪吗!!!”
“你倒是告诉我,你干了什么让她报复你!啊?!”
姜成民怒指着姜艳秋,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像随时要气晕过去了。
四十多岁仍保持着端正清秀,在几个村中年男人里相貌一枝独秀的男人,一时之间仿佛苍老丑陋了许多。
“逆女!全是不孝的逆女!”
“你们、还有你娘!老子,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们!”
姜继荣光着膀子一身黑乎从屋里冲出来,死死拦住情绪激动喊打喊杀的姜成民。
“爹!爹!你消消气,这就是意外,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屋子能修!我来修我来……”
被抬在墙角瘫着悠悠转醒的王春芳,见状浑身哆嗦了一下,立即把眼又闭了回去,硬是躺着装死,等姜成民撒完气了才敢睁眼。
姜继荣满头大汗,弓着腰连声跟出力帮忙灭火的村民们道谢,把人送出门,又好声好气让严严实实围在外头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没事了,没事了,叔!婶!都回家吃饭吧,大娘别看了啊。”
姜艳秋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发呆,姜成民坐在院子石桌旁沉着脸抽了一地烟屁股。
王春芳大气不敢出,先哄好了哭闹的双胞胎,再收拾灶台,做好午饭了也不敢吃,忙前忙后地收拾糟乱一片满是焦糊味的屋子。
直到下午孙作同意和解、娶人的消息传来,姜家死一般凝重的氛围才稍微松懈几分。
事情闹得太难看,什么令择黄道吉日是不要想了,早早嫁出去,堵了村里八卦议论的嘴才是正事。
正好姜艳秋房间也烧没了,人直接走出门去,跟孙作过日子就算出嫁了。
原本王春芳还想着必须得榨孙作一笔彩礼钱,话刚说完,站在院门口从头到尾板着脸的孙作,突然扯唇露出极尽讥讽蔑视的冷笑,直接转身就走。
“诶!娶我这么大一个漂亮闺女,想一分钱不花吗!啊?!你想得美!”
姜艳秋急了,用力推开看不清现实还妄图拿乔卖女儿的王春芳,眼里都是羞耻又焦急的泪。
“娘!你真要逼死我是不是!”
王春芳怔住,“你……”
这才反应过来,她女儿名声已经臭到不能再臭了,根本不可能再说到什么正常人家的亲事,是她们家求着孙作赶紧把她娶了。
姜艳秋转身,视线扫过住了十八年的屋子和每一个家人。
姜成民低着头无动于衷地抽烟,姜小宝和姜小苗懵懂地排排坐在灶台前的木墩上,姜继荣这当大哥眼睛都红了。
姜艳秋收回眼,抬手用力一抹眼泪,转身追着孙作走了,连告别的话都没说。
“艳秋啊!!!!!”
王春芳望着空荡荡的木门,突然两手一拍大腿,扯着嗓子恸哭大喊。
与此同时。
势必会跌破全村人眼镜的另一对,正带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喜气洋洋地往花沟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