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烨已经离开两天两夜了,或许他已经暗自在前往西南的路上了。
霁芷妍有些忐忑地等着,他说轻装快马到达西南边境大概需要六日的时间,那么六日后父皇就会派人来接走她。
那么这六日里,她应该是安全的。
她算着,晏景烨到了西南不管最终开不开战,总归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回,那个时候云舒应该已经把小皇孙生下来了,作为姑姑,她想把贺礼先亲自买好……
太子哥哥……虽然晏景烨一直安慰她说太子很快就能恢复,可是冷静下来不用多想就知道哥哥一定性命垂危,不然父皇不会把他藏在宫里,连看诊的太医都要假借给太子妃请平安脉的理由进出。晏景烨的姨夫是名冠天下的名医世家继承人,说不定他比宫里最厉害的太医医术更高明,那次谭阿姆送来的药膏的祛瘀效果十分惊人,比太医开的药要立竿见影得多。她想探听探听魏家家风,听说有很多名医都是胆大果断的,若是有什么太医不敢用的药或者疗法,或许魏家可以用得上。
这样想着,她便要自己安下心来,好好睡一觉,第二天一起身,感觉精神比前几日都要好不少,同谭阿姆说了一声要去往太子府,用了早膳就出门了。
要先到坊街上走走看看,霁芷妍没要马车,带着欣兰和若兰,阿盛阿世阿康阿乐四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开春了,街上的行人比深冬时多了许多,还不到饭点,酒楼迎客的门童就已经小跑着迎来送往了,热闹繁荣的样子让此时的霁芷妍看来颇有感叹——晏景烨这样的将士们,所求的便是安定,天下越安定才能有越多的百姓过上这样祥和的生活,为此他们选择牺牲自己,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不,不能再想他。
霁芷妍轻轻摇了摇头,一想到他,心里就忍不住又酸又涩,对他的担忧和对他们之间的迷茫像岩浆冒着气泡,从心底里咕噜咕噜沸腾翻涌,搅动着全身血液,让她颤抖。
逛了几家店,买好了长命锁和小脚镯,也给辛苦怀胎的嫂嫂买了个翠珠金步摇,一对挂着长长流苏的耳坠,买了当下京城最流行的胭脂香粉,等生产后天气就该暖和起来了,挑了两块花色清雅些的布料。街边新开了一家奇玩店,霁芷妍进去逛了一圈出来,阿康阿乐两人都抱了满手。
霁芷妍想了想,让他们先把东西送到太子府去,顺便知会一声,午后她便上门去。
若兰还是第一次陪霁芷妍出来玩,眼巴巴的不想走,霁芷妍就让她把东西也交给几个小厮一起送过去,就剩主仆三个小女娘,嬉笑着接着逛。
聚福楼挂出了新招牌,霁芷妍一行人看了看,有南方运来的新鲜春笋,装在咸水里运来的海鲜,腌过一冬的腊肉腊肠,还有厨娘新研发的糕点。
霁玉宸在这聚福楼里还长年包了一个临街的包间,只有能跟掌柜的报出“眼笑眉舒”的暗号的贵客才能用——净道的也就兄妹两个,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房间就一直是空着的,这酒楼掌柜估摸着客人身份不只是富必定更是贵,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从不敢怠慢。
进店的时候大堂已经坐得七七八八了,掌柜看着三人不凡的气质,从柜台后跑出来迎着,微弓着背招呼:“客人请上雅位,这楼下吵闹了些。”
这掌柜霁芷妍是见过一次的,她冲欣兰眨了一下右眼,欣兰压低了声音说:“掌柜的,眼笑眉舒的包间可收拾得妥当?”
那姓李的掌柜脊背压得更低,眼神迅速示意跑堂的小二看顾着大堂,自己亲自走前半步引路上了楼梯。
这聚福楼的装修同别的酒楼都不同,不仅四处都摆放了造型独特的玉雕显得更加华贵,连通往三层的楼梯扶手也间隔放置了各种异兽的雕像,最顶上是反向祥云纹,霁芷妍没在别的地方见过这样的纹饰。
上了楼梯,李掌柜带着几人往右走了两间,便停了下来,同别的酒楼的包间挂上各种吉祥话当包间名不同,这个特殊的包间并没有名字,然而站在门口绝不会让人以为这是个普通的房间。最先引起人注意的不是金镶玉的把手,而是门板上镶嵌了整块玉雕,如此贵重的大块玉石雕着的却是一朵光有形却无神韵的牡丹——那是当今绣工最被人称道的太子妃绣的第一幅花,六岁时跟着祖母到观里清修的云家大小姐捡到了从宫里偷跑出来玩的太子,小太子手掌被树枝划破了皮肤,云家大小姐用随身带着的帕子帮他绑住了流血的伤口,十年后,太子拿着那块保存如新的帕子上云家提亲,那个扎着双髻圆圆脸的小女娘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接过了那块帕子,也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手,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了他。
聚福楼的熟客都知道这个包间的装饰是定下包间的贵人出资包办的,但其实隔壁包间也是特殊包间,平时也是关着不让外人进的,只不过没有这样特殊的装饰罢了。霁芷妍上次来的时候刚好隔壁也来了人,她还记得那人十分高大壮硕,她一个女娘也不好仰着头直接看去,只觉得仿佛一堵墙走过来连光都遮了几分。
霁芷妍进了包间,看里面果然干净又明亮,这个房间正好在道路转角,两面窗加一起的视野很宽,凭窗远眺,能看到小半个京城的街景。开春的风一吹,带着淡淡的新叶气息,楼下烟火气隐隐约约,不饮酒都有大隐隐于市的微醺感。
掌柜亲自带着人上了热帕子净手,把这聚福楼的招牌和新菜色并一玉瓶杏花酿摆了一桌子,若兰递过去赏银,几人越发恭敬地说了些好话才退出去。
关好门,霁芷妍欢欣地招呼欣兰若兰一起坐下,两人推辞了一番,直到霁芷妍真真假假地摆了脸色,才行了礼依言坐下。将军府用膳时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出了府就更没有规矩了,既无需验毒也无需人伺候着布菜,更没有那一道菜只能动几次的规矩,霁芷妍把桌上的菜都试了,果然每一道都相当可口,特别是春笋腊肉一道,清爽和浓郁一结合,只让人食指大动停不下来。
在府里,晏景烨对欣兰表现出了明显的不信任,霁芷妍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自己却很怕她难过。端着酒瓶子给她斟了一小杯,欣兰连忙要行礼,霁芷妍瞪了她一眼拦住了她,瓶口往旁边移过去,若兰连忙双手接过来酒瓶,笑着说:“奴婢这不好斟,还是奴婢自己来吧。”霁芷妍也不说什么,自己抿了一口,入口醇厚而柔和,花香掩了酒气沁出杏花的甜。
借着低头的功夫偷眼去看欣兰,一抬眼就直接撞进她带着无可奈何的笑的眼睛里,霁芷妍心里一下子酸酸的,放下酒杯不说话了。
欣兰也停了筷子,轻笑着说:“奴婢心里是很高兴的。”感觉到霁芷妍看了过来,她认真地跟她说:“主子进府半年过了,姑爷渐渐把主子放在心上,有时候看起来像是放到了首位,奴婢当然是高兴极了。”
“姑爷一开始防着奴婢,奴婢确实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一想,姑爷这是担心主子,在意主子的安全。奴婢原先还担心姑爷在军中久了太过严肃,不晓得心疼人,现在看来,姑爷是心疼主子的。那奴婢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呀。”
她看向霁芷妍,看她像小的时候一样嘴角一撇就要哭了,连忙拿过酒瓶把她的酒杯加满,双手端起来笑着说:“奴婢愿主子同姑爷一辈子恩恩爱爱的,白首不相离,奴婢愿一辈子伺候着主子陪着主子,等以后有了小主子,奴婢还要伺候小主子,把那些同主子玩过的游戏也拿来同小主子玩呢。”
她的一番话根本没有止住霁芷妍的眼泪,她还是哽咽了,撇着嘴孩子一样说话含含糊糊的:“那不行,那是我的游戏,你得找点别的游戏给她玩。”
逗得一旁不敢出声的若兰都笑了:“那奴婢也帮着找找,让小主子也跟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