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要过去,躺倒床上还没睡着的霁芷妍突然想起,她竟忘了问关于十年前的事了。
没关系,明天问也行,有的是时间。她闭上眼睛,模模糊糊地想着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听闻晏景烨已经上朝去了,霁芷妍梳洗完毕用过早餐,便径直去了书房等她。
在这个府邸里,晏景烨不在书房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也不必打扫,但却不会有人拦着霁芷妍。
她没去动书桌上的东西,在书架前站了一会儿,上面大多都是历年军报及兵法书籍,还有些前朝前人绘制的地图,顶层倒是有一些经书史记,可惜放得太高了,碰也碰不到。
霁芷妍左右看看,坐到了里面用来休息会客的小隔间。正常情况下,还有半个时辰他就该回来了。
书房的炭火烧得不够,也可能这个府里哪里的炭火都烧得不如她的院子,霁芷妍坐得有些冷,又不想开口让人舔炭,把半开的窗关上,又裹着大氅在隔间里来来回回踱步。她今天右侧鬓边夹了一只蝴蝶发夹,人一动,那一双蝶翼便上下颤动,打眼望去,仿佛颈间的蝴蝶飞了起来,在她头顶舞动,给她添了十分灵动。
等了一个多时辰,外面才响起重重的脚步声。霁芷妍连忙往外走,迎面是晏景烨裹挟着风雪霜冷而来,还没走到跟前,霁芷妍就被他带来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喷嚏——她一手捂着脸有些尴尬,冷不防手腕被人捉住,半拖半拉走进隔间。
跟在身后的小厮要进来伺候,晏景烨摆摆手让他出去:“把门关上。”他立马放下热茶,行了礼退下,一声轻轻的木头吱呀声过后,书房里就又剩他们两人了。
霁芷妍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被他握在手里,这么冷的天他从外面进来,手心还是滚烫的,烫得让她想起新婚那夜覆在自己脖颈间的那双手,下意识就一用力挣脱了。
那温度还留在皮肤上,霁芷妍不动声色地抚上那一处,不敢去看晏景烨,便没发现他神色怔住片刻,又自嘲地微闭了一下双眼。
定了定神,她问道:“今日迟了一些,是朝上出了什么事吗?”
晏景烨点点头:“梁将军昨夜在府中遇刺了。”
霁芷妍难掩惊讶,他本应准备启程,却在这个时候遇刺?
“怎会?是……是苍玄?可是也还没几个人知道梁将军要去往西南边境的消息吧?”
“是,因此今日廷议没有提及此事,只下旨宣布了由翟仪去往豫州协助太子殿下。”
“那现在再改派何人?”
晏景烨看着她,如今朝局看起来仍然风平浪静,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平静下的暗涌,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掀起波浪,掀翻这太平盛世。他要成为按住这暗涌的手,决不能……决不能让她经受任何风浪……
“公主……”
他只喊了她这一声,霁芷妍就头皮发麻,心跳快了几分,她忍不住心慌起来:“是你吗?”
“我今日便要前往护城大营里,陛下会以训练加强城防为由准许我缺席后几日廷议,但最迟后日,我会携密旨带领一小队亲兵用最快的速度暗中前往西南。”
“那大营里的其他副将,不会发现你不在吗?”
“护城营副营长,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也是我的副将,我们出生入死许多次。他叫华伯瀚,是我最放心的人,等以后再介绍给你认识。”
“那你的副将不跟你一起去吗?”
“这个计划对他也是保密的,他只知道我去执行别的任务,等消息公开了,他会带着集结好的士兵和粮草前往西南。”
听起来他们好像都已经安排妥当,可是真能这么顺利吗?霁芷妍的安心又夹杂着担忧,她有点不知所措。
晏景烨看着她脸上惶惶然的样子,一双眼眸不停抖着落不到实处,这样的事情对一向养尊处优的她来说实在太复杂了,晏景烨心中不忍,忍不住伸手把她轻轻搂住,她的个头才到自己的肩膀,弯下腰凑近一些才能在她耳边安抚她:“没事的,公主。你好好的,照顾好自己,还要等太子醒来呢。”
除了父皇和太子哥哥,霁芷妍没有这样感受过别的男人的怀抱,他的胸膛硬邦邦的,动作生疏僵硬,远不及父兄来得温柔,但却一下子抚平了她心中的不安,她想了想才说:“你也要好好的,好好回来,我……我等你回来……”还有一些事情想要问清楚,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要快点回来……
她的声音仿佛直接钻进心口,沿着心脏泵出的血液流遍全身,整个人像过了电一样发麻,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握成拳,紧紧攥着,以此来抵抗想把她搂紧的冲动。
接下来,晏景烨还告诉她,等估计他已经到了西南的时候,霁帝便会公布他已经离开京城的消息,如此一来,将军府恐怕也不再安全,霁帝会派人来把她接进宫里,在他顺利返回京城之前不要离开皇宫——如果这京城里当真有苍玄的细作,他们无法潜进守卫森严的皇宫,便会把注意力转移到昭威将军府来,以昭威将军的夫人、皇帝嫡公主的性命来胁迫他们让步。
霁芷妍都应了下来。
如此一通解释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他需得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去到护城营里呆上一两日。
轻轻松了手,珍惜地看着眼前的人,晏景烨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无法理清这样的悸动和眷恋从何而来,他无法维持住仇恨,而当他决意放下仇恨之时,汹涌澎湃的心动便将他淹没了。
他要赶紧将眼前这桩事解决好,再回来好好道歉求得她的原谅,想和她当一对恩爱夫妻,如果西南也能争取到同大凉一样的胜利就好了,往后许多年天下安稳,他也不用当这个带兵打战的粗人,那样便能去了一身功名,去陪她到处游玩。
他的目光似有形,霁芷妍能感受到落在她脸上的灼热视线——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这两天不仅一改仇恨漠视的态度,甚至变得温柔缱绻,恍惚间以为他们是多么恩爱的一双人,可他们之间或许横亘着血海深仇没有化解,等他回来吧,等他回来一定要把所有的事都说开。
气氛有些尴尬了,霁芷妍轻咳了一声,快速说道:“那你应该要赶紧收拾一下吧,时间不早了,对府里的说法是去护城营吗?那你是骑马过去吗?”
她动一下,鬓间的蝴蝶就扇起了银色的翅膀,晏景烨伸手轻触着,问她:“能把这个送给我吗?”
发夹?他是在说发夹吗?霁芷妍忙上手把发夹取下来,动作快得把几根发丝扯松开,她浑不在意,把那个发夹放到晏景烨手中:“这个吗?”
银色的一只蝴蝶,蝶翼上金线勾着纹路中镶嵌着极小颗的彩色琉璃,躺在晏景烨宽大的掌心里,乖巧动人。
晏景烨合拢掌心,虚虚地握着,他看进霁芷妍的眼睛,讨一个承诺:“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