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忘生停步,转身,问道:
“你说你有世间第一流的好剑,在哪里,我看看。”
老人层层叠叠的皱纹挤出数道悲伤的线条,口中唏嘘不已:
“有什么用。给你看,你看得懂吗?”
叶忘生悄然一笑,既然他是一个颠老头,自己又何必跟他计较。
说不定他真的懂一些门道,只不过长时间怀才不遇,愤世嫉俗,所以才会出口就没好气。
叶忘生朗声道:
“你知不知道,天底下的宝剑若是可以经过我的评鉴肯定,就可以成为无价之宝?
把你最好的剑拿出来吧,如果你所言非虚,我可以为你宣扬,让那把剑立马身价百倍!”
叶忘生并没有吹嘘,老人却是不信,问道:“真的吗?你真的有这个本事?”
叶忘生笑道:
“如果我没有这个本事的话,那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其他人有这个本事。你可知道,当今世上,若是论剑,独我称圣?”
老人摇了摇头,道:
“我看不见得。你背上的剑好大一把,就可以看出你喜欢大剑。而我喜欢小剑。你的剑很是霸气,可我的剑却是达到了极致,是无剑。你不会看剑的,你不会懂我的剑。”
叶忘生发怒:
“你说什么?你拿不出剑来也就罢了,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老人正要把手上的黑铁剑交给叶忘生看,手刚一抬,又想到了什么,便收了回去,摇着头道:
“这个不行,你不懂的。我去拿一把举世无双的宝剑,让你看看。”
他转身就走进了茅草屋内,等到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了一把长剑。
这把长剑与先前的那把不同,长度倒是跟一般的剑一样,剑身如银似漆,感觉很钝,却又轻又脆。
老人将这把剑递给叶忘生,道:
“这把剑是我中年的时候炼得,依旧存有锋芒。我却觉得它太过杀气外放,不够沉静,达不到境界。但若与你背上的那把剑相比的话,也算是很高明了,你来看吧!”
叶忘生满腹狐疑,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剑可以胜过他背后的「却尘」吗?他可从来没见识过。
然而等他接剑在手,却觉得轻若无物,看了一眼,差点破口大骂。
眼前这把,哪里算的上是剑呢?它无锋无刃,身脊不明,根本就是一把废铁,别说削铁如泥了,根本就是削泥如铁好吧!
就连路边砍柴的樵夫手里的斧子,都要比它更高明!
“这样的剑,你居然有脸说它是宝剑?还敢拿它跟我的却尘相比,根本就是侮辱了剑!”
叶忘生将这把废铁随手一丢,道:
“念在你只不过是一个驼背的废人,我便放过你了。但是你绝不许说我见过你,省的让那些凡人胡说八道。听懂没有?”
老人嘿嘿干笑着,弯下本来就够弯的腰,慢吞吞的将那把剑拾起来,细心地擦拭着剑上的尘土。
叶忘生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扭头怒气冲冲地吩咐道:
“老头,记住了,以后不能再胡言乱语,否则性命堪忧!”
说毕,负剑而去。
老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发出声声冷笑,咳嗽道:
“呵!我可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母要为他生出一双眼睛?咳!咳咳……”
老人举着剑,将它对着阳光看了许久,隐约透露着琉璃光芒的剑身,背着阳光一照,居然就像是一条金龙一般,在山川之间腾云驾雾,发出灵动无比的光芒。
叶忘生没由来就被路边的一个老头坏了心情,一直闷闷的赶路,没有说一句话。
——
回到深海庭院,便听见哪里传来了一阵欢快的笑声,清脆悦耳,霎时间如听仙乐。
叶忘生听出,这是夏淼淼的笑声。
他呆了,他还从未听见她如此开怀大笑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才让她这么开心?
接着便听见夏淼淼尖叫一声,又笑着叫道:“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接着是一道男音,笑道:“这下抓到你了吧?不通武功的小子怎么样?”
叶忘生的脸一瞬间变得铁青,他听出,那正是凌灏的声音!
“这可不算!你使诈,快放开我!”夏淼淼又是笑又是尖叫,不知道二人在弄什么名堂,叶忘生满脸怒容,正要大步进入。
而后想起自己是长辈,不能反应过度,吓到了夏淼淼,于是又将怒气强行压下去,这才走进内花园。
一进花园内,夏淼淼又低着头一躲,溜出凌灏的怀里,笑着跑了开去,凌灏笑道:“别跑!”
夏淼淼吓得又叫,道:“坏小子,不会什么武功呢,就这样了,要是以后会了还怎么得了?”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可是脸上却是笑嘻嘻的。一张美丽的俏脸,已经跑得红扑扑,甚至十分娇艳。
她的发丝有些乱了,手里捏着一朵黄花,那依花而嗔之姿,真是无情也动人。
凌灏叉手而立,微笑着看着她。他眉目明朗,气俊神秀,与夏淼淼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可是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副景象,在叶忘生眼中,却是分外刺目,说不出来的难受。
凌灏正要扑上去再抓人,叶忘生已经再也忍不住,大喝了一声:
“凌灏!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如雷暴喝,把凌灏与夏淼淼都唬住了,双双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叶忘生。
叶忘生的神情分外可怖,正值夏淼淼与凌灏面面相觑的时候,叶忘生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才平静地说:“凌灏,却将厢房打扫干净吧,现在就去。”
“是。”凌灏小声应道,转身就走了。
可是叶忘生却看到他转身背对着自己的时候,耳后的筋肉牵动了一下,显然是在背对着自己的时候,对着夏淼淼扮了一个鬼脸。
夏淼淼眸光流转,捂唇忍不住笑了一声。
叶忘生更是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要气得炸开了,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发作,只好强行忍耐。
夏淼淼看着凌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这才走上前来,对着叶忘生行了一个礼,道:“前辈,你回来了。”
叶忘生收敛怒意,做出一副温和的样子,微微笑着,问她:“夏姑娘,这些日子,你的身体应该好些了吧?”
“嗯。谢前辈关心,我进去休息了。”
夏淼淼转身就要离去,叶忘生见状忍不住叫住她道:“夏姑娘,请你留步。”
夏淼淼停住脚步,却不转身,只是淡淡地问道:“前辈,请问有什么吩咐呢?”
“这……这,没有什么……”
叶忘生讷讷地说着,夏淼淼便又要走,叶忘生急了,“夏姑娘,请你听我一言!”
夏淼淼心中有气,干脆对他也说道:“那前辈,你能不能也听我一言?”
叶忘生忙道:“夏姑娘请说!”
夏淼淼道:
“前辈为什么要赶走凌灏呢?他与我待在一起,我很是欢喜。他也并没有犯错呀!”
叶忘生苦笑,道:“难道,夏姑娘与我在一起,就一点也不开心吗?”
夏淼淼一愣,道:“不是的。”
“那么……”叶忘生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无奈地看着她。
夏淼淼道:
“你是前辈,我与你待在一起,不能冒犯,不能失了礼数。虽然没有办法自在畅快。前辈,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去休息了。”
叶忘生叹了一口气,心中生悲,“你去吧。”
夏淼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叶忘生一个人,凝视着她的倩影,默默无言。
而夏淼淼这头,她奔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想起刚刚与凌灏嬉闹的种种,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她钻进被窝,用被子把自己包得紧紧的,偷偷地笑,心里甜的仿佛蜜一般,轻道:“凌灏……你啊……”
几个月来的郁闷,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雨后天晴。
夏淼淼甚至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为什么要那么故意?如果把一切早点说明白的话,不就更好了吗?
——
大前天,叶忘生刚刚离开深海庭院,偌大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
一开始,夏淼淼就闷闷道:
“我绝不会与他说话,正眼都不去瞧他一眼,让他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分量!”
晚上,凌灏叫她去吃饭,她冷哼一声,理也不理。
凌灏只好将饭菜送来她的房间,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而后凌灏就离开了。
半个时辰之后,凌灏进来收拾,看见她连筷子也没有动一下,叹了一口气,道:“怎么了?你胃口不好吗?”
夏淼淼翻了一个大白眼给他,对他爱答不理的。
既然如此,凌灏也没有再问她,将东西端了出去。
夏淼淼气呼呼的,暗自想道:
“哼!我就知道你是一点儿也不关心我,我是死是活你也不会在乎的!”
过了没多久,凌灏又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盒包子馒头,放在桌子上,道:
“你什么也没吃,夜里会很饿的,将就吃一点吧。”
夏淼淼心里略微高兴了那么一点儿,脸上却还是乌云密布的样子,道:
“哼!我不要你假好心,拿走!”
凌灏道:“为什么说我假好心,这是我的本分,是我该做的。”
夏淼淼道:“不是你本分该做的,你就不管我了是吧?”
凌灏淡淡的,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是我本分该做的,那像我这样的下人,当然是不能多事。是叶忘生前辈吩咐了要我照顾好你,你又病弱,还是不要再生气了。”
凌灏的意思,是叫她少生气,好好保重自己。可是夏淼淼只听进去了一句:“是叶忘生前辈要我照顾好你。”
她怒火中烧,气得一把抓起食盒中的东西,全往地上摔,狠狠地蹬脚将其全部踩烂,口中怒道:
“谁要你照顾?我才不稀罕!叶忘生前辈要你照顾我你才照顾,若是他不吩咐,你就不来了是不是?你心里恨不得永远都不要见到我这个脾气暴躁的女人,是不是!”
“我就是这样的坏!你看不顺眼我是不是?那你就不要看啊!不要搞得我好像就很顺眼你一样!不爱看见我,那你就滚!”
“可是……”
“可是什么!哦,我懂了!该这么说:不是你不尽职照顾我,是我,是我看不顺眼你!可以了吧!这下你不会被前辈怪罪了!快点滚!再让我看见你这样讨人厌的脸,我就要活活气死在你面前!”
凌灏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只好什么都不说地离开了。
夏淼淼气得哭了,倒在床上,大力捶着床铺泄愤,用尽千言万语来诅咒凌灏,终于哭得睡着了。
次日,夏淼淼起床,对镜梳洗,在镜子中看见自己哭得眼眶通红,脸色憔悴,心中长叹,道:
我变得这么丑,凌灏要是看了,估计会更加嫌恶我……唉!说不定他看见了我,就要跑得远远的了吧!
夏淼淼转头看见地上那一摊昨夜被她狠狠踩烂的食物,是那样肮脏又恶心,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于是走了出去,打算在深海庭院内四处逛一逛。
海王曾对她说过,这里是仿造人族居所建造的,风景特别美。
夏淼淼走到一处,择了一块空旷的地方练起武来,身随意动,出拳发掌的时候,她不免想到:
这一招是谁教给我的呢?这一拳又是谁传给我的?我把武功招式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为什么家人的情况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练完了一套掌法,夏淼淼的内心相当萧索,眼见西风吹过,落叶纷纷,梅树在风中独立,眼眶不禁红了:
世上最苦的人,大概就是像我这般,孤零零一人,身边没有一个人……
她自伤自怜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去,就发现地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桌子上已经被放上了一份丰富的早点。
夏淼淼刚刚练了一会儿功,昨天晚上又是空着肚子的,这下再也忍不住,坐下来将早点吃了。
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凌灏打扫,送饭。她已经不生他的气,现在反倒还有些不好意思。
夏淼淼懊恼地想:
他为什么就是不来与我道歉?这个小子每次与我吵架,没有一次好好道歉,只有他退一步,我就会对他好的。
难道反而还要我低头向他认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