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月溪纳闷之际,杜鸿鹄突然捂住肚子,转过身,一脸难耐,把手中的黑丝带往月溪手里一塞,急忙向茅厕方向跑去:“林姐姐,我腹痛难忍,在这等我一会儿。”
月溪总算松口气,这久晒桔皮是同补药则补,泻药则泻,升药则升,降药则降,所以她在加入藿香的同时,也加入了巴豆粉,但又怕事后被察觉,于是只在那两片中加入极少的份量,单吃不足以致泻,同食就会使人腹泻。
这时开船的号子响起,船帮兄弟陆续上船。月溪用手整理下自己的发髻,准备离开。
“哎,到处找你呢,杜公子,怎么还在这里,快把头标缠上啊。”阿金一只大手抓住月溪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夺过她手中的黑丝带,缠在她的额头上。
月溪急忙摆手:“不……不……我不是……”
五大三粗的阿金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了,公子哥儿,如今倒怕起来了,不是一直闹着要跟你晟哥哥出船吗?我要叫少帮主来看看你这怂样儿。”说着,他对着欧阳晟的方向喊去。
月溪一见他要叫来欧阳晟,吓得急忙踮起脚去捂他的嘴。欧阳晟一眼就能把她这副模样识穿,若是被他看见,不就全露馅了?“别……别……我是,我去……”
那杜鸿鹄原本就是刚满及茾的少年,身形和高度都稍显稚嫩,又生得细皮嫩肉,与月溪的男装竟相差不多,阿金长期待在船仓,只在今日见过鸿鹄的背影,于是看到月溪手中的永盛头标,便以为她就是鸿鹄,方才更是把月溪的情急反应当作她心生怯意,没做它想。
阿金半推半拉把月溪拖上领头船,上船后,月溪看见欧阳晟告别苏氏向这边走来,又是心虚,又是着急,只好躲到船角装头晕呕吐。
阿金不以为然:“早就听少帮主说你小子晕船,这还没开船呢,就成这样了,哈,待会儿有你受的。”
说完,他不再管她,走到欧阳晟面前,禀报人已到齐。
欧阳晟见巳时已到,一声“开船”令下。
月溪俯身趴在船帮上,不敢抬头,不敢动弹,小脑袋此时飞速转动了几百圈,也想不出个法子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船离开码头,张帆启航。
“你小子都快吐了半个时辰了,到底撑不撐得住?我可告诉你,这是船帮今年的首航,从来没有回头的道理,你想反悔是断断不可能的。”阿金见月溪一直俯在船帮上,走过来问她。
“怎么了,阿金,鸿鹄怎么了?”欧阳晟感到异样,也走过来。
月溪吓得把头埋得更低。阿金一手掰过她的肩头。她慌乱地用手捂住小脸,不敢面对欧阳晟。
又是她?欧阳晟皱皱眉:“又是你!你怎么在这船上?”
阿金没听出欧阳晟的话意,一边拉下她的手,一边嘲笑着:“少帮主,瞧你这小舅子,像个大姑娘一般……”月溪难堪地把头别向一边。
欧阳晟瞪了阿金一眼:“我命你去寻杜鸿鹄,你怎么把她带上船了?”
阿金见欧阳晟脸色不对,才有些惊觉:“他……他不就是杜家少爷么……”说着,他一指月溪额头上的头标。
欧阳晟见到那条属于杜鸿鹄的头标,眼神一黯,他大手从月溪的额头上扯下它,厉声问道:“这条永盛头标怎么系在你头上?鸿鹄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月溪的脑门被头标划出一道红印,疼得直咧嘴。不过这点疼痛和眼前对她喝斥的欧阳晟相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她所见的他一直是温和有礼的,如今陡然变脸,才发现原来他是这么凶!比起在码头初见他满脸大胡子还要凶上百倍!她为何会在这里?她只是想阻止鸿鹄上船,怎么知道如何就被阿金拉上了船?她怎么知道又是他?她也不想总碰到他,他是她重生后拼命想推开的人啊!月溪心中满腹惊恐和委屈,一张嘴,竟成了哇哇大哭。
阿金见她大哭,才感到事情不妙,他使劲儿挠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少……少帮主,这……这……”
欧阳晟见她大哭,也慌了,他一个常年跑船的,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式?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嘴巴张了又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阿金慢慢恍过神,拉了拉欧阳晟的衣袖:“少帮主,阿金怎么越看这小子越像个姑娘?”
欧阳晟瞪他一眼:“下去!不许乱说!”
阿金乖乖地退下。
欧阳晟定定心神,僵硬地伸过手拍拍月溪因哭泣抖动不停的肩膀,音调也不由地柔和了许多:“别……别哭了,我就是问你怎么在这船上?”
月溪见他没那么凶,揉揉脑门,又揉揉肩膀,带着浓浓的鼻音:“疼……疼……”
欧阳晟尴尬地缩回手,轻声道:“多有冒犯。”
月溪见他气势又少了一大半,忍住抽泣道:“月溪今个儿见码头热闹,便与哥哥来瞧瞧,碰到那日所见杜家小少爷,他说他腹痛,要我帮他拿着丝带在原地等他,谁知那阿金不问青红皂白强行把月溪拉上船,方才少帮主又那么凶……哇哇……”这时船身一个颠簸,月溪感到一阵眩晕,然后是胃内翻江倒海一般,天啊,她居然也晕船!
欧阳晟一把扶住她,虽然对她所言半信半疑,但见她这副模样,也不禁心生怜意,他没好气地嘟囔一句:“你可真麻烦!”然后扭头高声喊道:“阿金,阿凯,船调头!”
阿金和阿凯听见命令,连忙跑过来:“少帮主,如何调头?漕运开船数十年,首航可从来没有调头一说,多不吉利啊,况且如何向官府交代!”
欧阳晟岂不知首航不可调头的船运惯例,他们跑船运的,最讲究天时地利、风调雨顺,无论是之前的作法,还是舞龙,都是为了图个吉利。若是首航就调头,别说船帮兄弟人心不稳,若是误了官粮时辰,官府问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只是怀里的这个麻烦怎么办?哪有女子跑船的?何况她又吐成这样!他皱皱眉:“你们先且按照吩咐做。”
月溪虽然吐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但一听到“调头”两个字也急了,她怕被觉察,因此并没有在桔皮中加入足量的巴豆,只是想够那杜鸿鹄拉上一个时辰,错过开船时辰就行。这时如果调头,他会不会再上船?想到这,月溪紧抓住欧阳晟胸前的衣襟:“别……别调头……”
一阵大风吹来,船身再次颠簸起来。月溪只觉头疼得仿佛炸开一般,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喂……你醒醒……”欧阳晟见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全身无力地瘫在他怀里。他想拍拍她的脸,又觉得不合适,想抱起她,又不知如何下手,索性把她扛在肩膀上,向船仓走去。
不知晕了多久,月溪只觉一股酸甜可口的温热液体流入她的口中,令她的胃没有那么难受。她顾不得睁开眼睛,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调头?船回到码头了吗?她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干净、整洁的客房中,欧阳晟正一手托住她,一手拿着一大碗温水喂她。
欧阳晟见她醒了,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他耐住性子问她:“还晕不晕?”
月溪擦擦嘴边的水渍,冲到窗户边打开窗户:“船又回到码头了吗?”
欧阳晟摇摇头:“还在运河上。”
月溪看着外面起伏不停的河水,松口气。
“如今能告诉我实情了吧。方才说是阿金拉你上船,现下又不愿回码头。”欧阳晟把碗放在桌上,站起身问她。
月溪明白自己再胡诌一番,是骗他不过的,可是又让她怎么开口?她难道能说她早知道杜鸿鹄会葬身河里么?她若这么说,别说永盛了,就是杜巡抚那边也会认为她是在恶意诅咒吧,这是渭城内最厉害的两股势力,她哪个都不敢得罪。月溪低头不语。
欧阳晟见她不愿开口,心中一阵恼怒,她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月溪见他拂袖离去,追问他:“你刚才喂我喝的是什么?”
“桔皮泡水。”欧阳晟头也不回。
“船要去哪里?”
“京城。”
“几日可回?”
“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