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晟察觉到月溪的异样:“怎么了?”
月溪慌忙掩饰,随口道:“呃,没什么。”前世听丫头们传说,本城有个叫杜鸿鹄的少年葬身水里,之后死不瞑目,化作一只哀鸿时常盘旋在码头。如果彼杜鸿鹄真乃此杜鸿鹄,那么他将命不久矣,而且还应当是在随欧阳晟出船的过程中遇难而亡的。这样一来,永盛与杜知州的关系如何处置?要知道杜鸿鹄可是杜知州唯一的儿子啊!欧阳晟与杜心雁的关系又将如何处置?他二人会不会就是因此而分手的呢?否则前世的欧阳晟为什么会放弃青梅竹马的杜心雁而同意迎娶素未谋面的她?月溪越想越觉难解,越想越觉困顿,一时说不出话来。
欧阳晟也不追问她,转过身低头喝汤,不说话。
“林姐姐,你这瓶桔皮要卖多少银两,一来我干娘爱吃,二来我是一定要随晟哥哥出这趟远行的,这可是今年开春后的第一次开船,机会难得,我带上这桔皮,就不会眩晕了。”杜鸿鹄抱住那瓶子不放,好象已归他所有一般。
“鸿鹄,不得无礼。”月溪还未答话,苏氏先出声:“这桔皮是小姐娘亲生前所制,对林小姐意义非凡,岂可用金银买卖?将那瓶子放下。”
月溪感激地望了一眼苏氏,心中暖意丛生。她找出一个稍小的瓶子,装满桔皮后交给黄鹂:“只怪月溪,无能得到娘亲真传,竟让这制作桔皮的手艺失传。不过承蒙夫人看重,月溪愿意将这一瓶赠予夫人,还望夫人不要嫌弃。黄鹂姑娘,这桔皮的用法就如我方才所说,你若还有不解之处,可以随时来这果庄寻我。”
黄鹂高兴地收下。苏氏也就半推半就不再说什么。
这时欧阳晟把汤碗放下,对苏氏轻声道:“娘亲,落凉了,我们回吧。”
月溪将他们一行四人送出门外后,默默喝着剩下的鸭汤,不管前世杜鸿鹄的遇难,和她的命运有何关系,毕竟是一条人命,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尝过其中的痛苦,更不愿那活蹦乱跳的杜鸿鹄就这么葬身大海。况且,她又已知这趟船运凶多吉少,岂能坐视不理?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
每年的春季启航都是永盛的大事,剪彩、作法、舞龙,能做多盛大就做多盛大,能做多热闹就做多热闹,据说越是声势浩大,就越能驱除海怪,乞求风调雨顺,保旅途平安。
今年的开船定在三月二十八日巳时,月溪早就听旁人说过当时的盛况,不仅有仪式表演,那欧阳氏一家更邀得杜知州亲自放锚。只是往年开船的日子总和橘园修枝的日子冲突,月溪一次也没有去瞧过。今年开春尤其晚,橘园的修枝工作又因为人工充足不用赶工期。丫头、家丁们早几日就提议去码头凑凑热闹,日熙见她们也忙活了一个月,又深感冷落之仪许久,于是允诺歇息一日,到时一同前往。他问月溪去不去,月溪心中打着小算盘,推说热疾未愈,在家休养。
到了那一日,待他们都离去后,月溪又开始扮起男装来。对着镜子一点点修饰自己,月溪感到一阵莫名的沮丧,为何自己的男装总被人看穿,先是邬夜青,后是欧阳晟,是自己技艺不高,还是他们的眼睛太毒?想到那邬夜青,她心里一咯噔,那夜自己居然真的等他,而且还等了一夜!她用力地甩甩小脑袋,对着镜中已经完成装扮的书生厉声训道:“林月溪呀林月溪,你可是重生的人,因此你今生最大的任务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把橘园的损失减到最小。管那莫名其妙的人何时来,何时去,为何来,为何不来?”
码头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好在月溪灵巧又独自一人,挤来挤去也挤到前排去。仪式已经进行过半,一位头戴冲虚巾、手拿拂尘的白胡子道长正对着神坛念念有词:“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腭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念完,手抓粉尘,对着炉火用力一撒,瞬间火苗窜上三丈高。
道长跳上神坛,正中盘腿打坐,八位小道士按照八卦方向依次走向念词,一时之间,场内诵声四起。当诵声达到鼎盛之时,道长猛地睁开眼睛,对着东方,一甩拂尘,大声喝道:“起!”
月溪顺着道长所指方向望去,一条长约三丈、高约一丈的闪闪金龙跃然而现。随着人群一阵惊呼,金龙以腾云驾雾之势掠过人群,直奔会场。刚一落地,四周锣鼓声、吆喝声骤然响起。金龙踩着鼓点,越舞越欢,蛟龙漫游、龙头钻档子、头尾齐钻、龙摆尾、蛇蜕皮之类的花样一应做全。尤其那龙头舞得,仿佛拥有无穷生命力一般,时而飞天,追逐宝珠,时而入海,戏弄浪头。人群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甚至盖过了锣鼓声。月溪也随着人群欢呼,早就知道永盛的开船场面做得大,没想到如此精彩,怪不得丫头们早就吵着要来。
鼓点越来越急促,金龙匍匐在地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半空中的一面大铜锣。这面大铜锣足足有两人高,离地约有十丈,铜锣上插着一面永盛黑龙旗。月溪暗自思量着,接下来是要做什么?敲锣还是抢旗?只是无论是敲锣还是抢旗,这么高,根本是不可能的呀。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龙头中翻出,立于场中。月溪定睛一看,不是那欧阳晟是谁?只见他身穿黑色束身装,头缠一条金丝带,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这时金龙随着鼓点慢慢立起身,原来是舞龙的兄弟们一个踩着一个的肩膀叠起了罗汉,从远处看去,那金龙竟像要直冲云霄一般。这时欧阳晟大喝一声,纵身一跃,踩着兄弟们的肩膀一阶阶向空中上去。待他上到最高点,又是纵身一跃,飞向大铜锣,同时右脚用力踢向铜锣中心,“当”一声巨响,直把月溪震得捂耳朵。待她回过神来,欧阳晟已平稳着地,手中拿的正是那面原本在半空中的永盛黑龙旗。
“好!”人群中掌声雷动,叫好声绵绵不绝。欧阳晟昂首阔步将黑龙旗交给神坛上等待已久的杜知州和欧阳天,杜知州显然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笑容满面,在欧阳天的指引下,将黑龙旗插于今日领头船的船桅上,并放下船锚。之后欧阳天带领船帮兄弟面朝东方,齐齐跪下,喝下启航酒,高声诵道“永盛漕运,永保平安”后,船帮兄弟便开始与各自家人道别,准备登船。
围观百姓很大一部分都是来看舞龙表演的,因此仪式结束后,便渐渐散去。月溪逐渐从方才的兴奋中平复过来,左顾右盼地寻起杜鸿鹄来。
她向场中走去,看见欧阳晟和苏氏、杜心雁正依依惜别,赶紧溜到另一边。到了另一边,见到杜知州、欧阳天和欧阳昊在一起商谈着什么,而杜鸿鹄正立于杜知州旁边侧耳倾听。这可怎么办?月溪混在告别的家人中,眼看快到开船的时间,她如何寻找机会接近杜鸿鹄?
正想着,码头的王掌柜走来叫过杜鸿鹄,交给他一条印有他名字的黑色丝带,让他缠于额上。月溪暗喜,天赐良机,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她见王掌柜走后,溜到杜鸿鹄身后,拍拍他。
杜鸿鹄转过身见是一位陌生的书生,皱皱眉:“你是谁?”
月溪指指旁边人少处,对他招招手。
杜鸿鹄只觉这书生面熟,便随她过去。
“杜公子,你还认得姐姐我吗?”月溪笑嘻嘻地问他,从怀里掏出一包桔皮。
杜鸿鹄听到声音,又见到桔皮,马上反应过来眼前书生是何人假扮。他好奇地前后左右打量月溪一番:“咦,林姐姐,你今儿个怎么扮成个男子?你若不出声,我真个儿认不出呢。原来你还有这本事呢,哪天定要教教我?”
月溪见他小孩儿性十足,更觉今日所为是对的。她按照早备好的话说:“今个儿码头人多,我若是女装多有不便,于是就乔扮成这样。那日我听说你晕船得厉害,便往这桔皮里加了味藿香,你赶紧含两片在口中,待会儿有多大的浪也不怕了。”
杜鸿鹄本就因为自己晕船的毛病一直没能跟随欧阳晟出船,这回是把姐姐、爹爹闹了个遍,才说动欧阳晟带他去。但他心中也没底儿,万一真要晕起船来,难受倒不怕,主要是在他最仰慕的晟哥哥面前吐得天昏地暗该有多丢脸。因此这会儿他一听说能不晕船,便乖乖地从月溪手中接过两片桔皮含在口中。
“怎么样?”月溪睁圆眼睛看着他。
杜鸿鹄一边把那小包桔皮塞进口袋里,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唔……什么怎么样?反正味道没有那日好。谢谢林姐姐,待我回来定要给姐姐捎份手信。”说着,他转身向杜知州他们走去。
月溪见他离去,心里一阵着急,难道……没用?那她接下来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