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上那一道门的瞬间,宴会厅的门便被人大力推开。
“诺言,你在这里吗?”方远的声音,止于见到那双闪闪发亮的鞋子。
“…在。”许诺言应声,却没什么底气。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该回去了…”他蹙眉望着暗处的她,用力细嗅几下,目光敏锐地发现了地上的那支还未燃尽的烟,“刚刚是谁在这里?你与别人在一起?”许诺言光脚踩着地面,很慢地站起身来,扔下怀间已被揉扁的靠垫。
“没谁…我们走吧。”“可这儿怎么有支点燃的烟?诺言,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身份不明的人,受到了纠缠?”方远不肯放弃地逼问,担忧掺杂在语气中。
“没有。
是我在吸烟。”许诺言不慌不忙地穿上鞋子,这一句谎言说得顺口极了。
而其实,也不能算谎言吧?――齐商本就不是什么“身份不明”的人,也就没所谓纠缠不纠缠。
“你吸烟?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吸烟?!”方远的注意似乎被这一句吸引,立刻紧跟在她身后,“我跟你说,吸烟可是要不得,如今你的嗓子可算最珍贵的财富,完全不能受到一丁点的损害你知不知道…”他用着很严重的口吻唠叨个不停,顺便用力一脚,踩熄了那点微弱星火。
许诺言不吭声,也没太理会他的滔滔不绝。
或是夜晚月色太清美,或是酒力使然有些昏了头,也或许,是想验证她之前回应的真假性,就在许诺言即将迈开步子的瞬间,方远抓住她的胳膊,转过她的身体,就要贴上那张令他早已渴望许久的唇。
却被许诺言以掌心隔住。
“你做什么…别这样。”她平静地说,却是有些惊异于心底的排斥与这出自本能的隔离反应,“…如果被记者发现了怎么办?你不是说,要万事小心?”“嗯…对…”似乎过了很久,方远才扬起招牌式的不羁笑容,点着头很尊重地放开了她的手,“开个玩笑而已…走吧走吧,夜风太凉,我们回去。”话是这么说,可两人都很清楚地察觉到了那抹弥漫而出的尴尬。
踏回室内之前,许诺言瞥了眼那间依然漆黑静寂的休息室,所有情绪涌动在心,脸上却没泄露丝毫。
拿着宴会包的手收握成拳,无名指上空荡荡地泛着一丝冷意。
她正了正色,终是头也不回里离开了。
而与此同时,那个早已返回休息室中的男人,正双手插着裤袋静静伫立。
良久,才抬头看了眼静谧的夜空,轻然一笑。
望着对面盯着电话失神已久的女人,方远一边喝了口果汁,一边好笑地盯着手表。
“你干嘛?”诡异的目光终于让许诺言有所察觉。
“我还想问你干嘛,与美国通话早就结束,你一直望着手机屏幕已有二十几分钟。”他笑呵呵道,“我打算如果超出一小时,就给你申请个‘吉尼斯失神记录’去。”
“是Leslie…已经太久没见他,刚才电话里对着他说了几句话,得不到回应的感觉真奇怪,好像他离我好遥远…方远,他的情况越来越让人担心,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口说话?”许诺言皱着眉,清然水眸映着早上明亮的阳光,有一瞬间,方远以为她哭出来了。
“其实也没有分开多久,不过才两个星期而已。
况且不是天天都在通话吗?放心,保姆会很好地照顾他,没什么可担心的。”叹了口气,许诺言笑得虚弱,“你永远不会明白身为人母是什么样的心情。”再次喝了口果汁,这一句方远并未争辩。
“但我可以成为Leslie的父亲…可以分担你肩上的重担。
这一点你也明白,是不是?”许久,他瞅着她低垂的脸,静静开口。
发现她握着杯子的手,稍微一紧。
这是…不情愿的表现么?――他眸光一暗,独自思忖。
“方远,上次你问我如果Leslie姓‘方’怎样,我一直都没有回答你…”许诺言终于正视起他的脸,表情严肃,“我觉得,这并不适合…这么长时间你给我的照料,我已是无法感恩回报,怎还能让你再多承担一份责任呢?”“而就算Leslie跟不了父姓,也可以随我姓‘许’。”她说完这句,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你还真曾考虑过让他随父姓吗?”方远有些别扭地问,语气也转冷些许,“好好想想,孩子出生到现在都是你一人努力支撑,齐商他可曾尽过一点责任?凭什么要这样白白便宜了他?!”“无关情感,这是我们都无法磨灭的事实。”许诺言望向窗外,目光凄然,“Leslie是齐商的儿子,体内流着齐家的血。
我们都清楚当初是齐商误会,以为我失去了孩子。
也是我骗了他,有意没说明真相。
没有尽到责任,只因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不是他的错。”“方远,Leslie的中文名字,叫齐煜。”这一句,是许诺言表达出的最坚决的婉拒。
却也是个导火索。
竟然连名字都已经想好了?!这个事事都选择独自承担的女人,究竟背着他还默默做下了多少决定?望着许诺言,方远头一次有些无法控制恼意――越来越有种不安感,始终觉得,这个一直被他捧在掌中小心呵护的宝贝,总有一天会不顾他的珍重挽留挣脱而去。
永远地离开他。
真正让他感到不平的,也并非只是Leslie到底姓甚名谁。
而是许诺言在决定这件事时,对于他在她心中地位的权衡考量。
原来…竟是这般轻。
许诺言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而方远的心情也是越来越糟。
好好的一顿早餐,转眼成了这样。
恰巧,方远的助理适时敲门而入。
“这什么?!”方远睨着递到面前的带有金色复古花纹的信封,语气颇显不耐。
“是刚刚收到的…来自‘齐天城’的邀请函。
有人特地送来的。”助理不懂老板发的哪门子火,小心翼翼道。
“齐天城?!”这个名字对于正在气闷的方远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一把抢过邀请函,连打开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揉烂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请什么请?!不去!!”随即看了眼对面的女人,她似乎没什么反应,却是开始默默地吃起面前早已冷掉的食物。
助理缩了缩脖子,正决定要不要马上出去。
方远的手机却是突然响起。
“喂?”并不认得这陌生来电,他疑惑地接通。
“打扰了,方总。
别来无恙?”那一边,却是传出了齐商温和的声音。
听到齐商的声音,方远的姿势突然变得古怪而僵硬。
虽然此刻许诺言还在闷头吃早餐没有察觉,可他既然糊里糊涂地接起了电话,也就不能失礼地直接挂断。
“好久不见…齐先生。”当这句不情不愿的问候一出口,顿时看到对面的女人止住进食的动作。
“也并非多久未见,虽然方总日理万机忙于明星打造,可闲人如我,却总是能在电视报纸上看到你及旗下诸多明星们的消息。”齐商彬彬有礼,语气谦逊到令人生疑的地步。
“…很抱歉这个时间打扰你,那么我就长话短说。”果然下一句就变了腔调。
“想必方总已是收到了‘齐天城’的邀请函。
可老实说,这邀请一寄出我就开始后悔――实在是失礼,想要邀请当今歌坛极富盛名的QueenaHsiu,单靠一张微薄的卡片似乎太不够诚意。
所以我才特地打这通电话向方总道歉,也郑重其事地再次表达我的邀请之意:这个周六晚18点,望方总赏面携QueenaHsiu来我‘齐天城’,受我盛情款待。
至于那张邀请函…方总只当它不存在,直接丢进垃圾桶就好。”齐商说话时似乎在笑,方远辨不清明。
却是有些讶然地看向那团真的早已被他丢入垃圾桶内的东西。
“齐先生客气了。”缓回神,这种表面装模作样的礼仪寒暄,方远自然也不含糊,“的确是刚刚有收到邀请,只是还未来得及打开,齐先生的电话就来了。”说到这里,他明显看到许诺言的目光也转向垃圾桶。
心里竟有一丝无力。
“可是许小姐未来一段日子,日程排得很满,大概无法应邀接受您‘好意’的款待,实在抱歉。”当然是不能答应!怎么能答应他呢?!除了表明拒绝之意,方远还特地用了一个“许小姐”,就是为了让齐商明白,许诺言目前的独立性,已不在他所属。
可齐商却像是料到他会这样说,不疾不徐地笑了笑。
“如果诺言的日程满到连一顿晚餐都吃不上的地步,方总就未免太过严苛了。
可方总既然这样说,自然也不能让你为难…那就不如这样:周六晚诺言所有的时间,我全部‘买下’。
当晚她会出席的活动,活动方由我去出面交涉,造成的经济损失,也全部由我承担。
方总无需顾虑,我定会亲自打点妥当。
这样可好?”他依然温言笑语,一副“好商量”的口气。
可一句更加亲昵的称呼,却摆明了与方远暗斗的态度。
这个赖皮脸!――方远在心里咒骂。
“这样似乎也不太好。
齐先生定能理解:娱乐圈内的事只要有个风吹草动,消息就定会在第一时间散播出去…诺言起码在这一个星期内的活动都已是早就作好的决定,消息已经传开,想必众多媒体也已开始默默关注,如果出尔反尔擅自改变,受到影响的绝不仅仅只是活动方而已…这一点,还希望齐先生能够多为诺言着想。”他使出杀手锏。
――倘若齐商真的在意许诺言,那么就绝不会做出破坏她形象的事。
“方总说得对极,的确应该多站在诺言的角度去考量――所以,如果‘QueenaHsiu’能够出现在‘齐天城’中,那才可谓真正的‘强强联合’。
无论对‘齐天城’还是对诺言,都是再相称再合适不过…这总比让她去出席一些没名气的小企业活动要好得多。
不是我自夸,这件事绝对可以双双占据经济版与娱乐版的头条。”方远张了张嘴,很想挽回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局面,却又听齐商说。
“而且,我的目的也不单单只是想见诺言…我与方总之间似乎还有未完的事情需要再处理。”他顿了顿,挑起一个悬念。
又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圆娱乐’跟‘齐天城’之间,还有一笔未完的合约。
BloodRose当初以出国深造的名义,单方面暂时中止了演绎合约,我想方总是不是该在两年之后,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了呢?”听闻这话,方远片刻茫然之后,顿时愣住。
是啊,他怎会把BloodRose与“齐天城”之间还存在演绎合约的事给忘了?!于是顷刻间,方远所有对峙气焰消散无形。
显然是被齐商摆了一道,却也有苦说不出。
许诺言在齐商与方远通话的过程中,唯一听得到的是后者的应答,以及看到他或得意,或气闷,又忽而变为颓败的表情。
不用细猜,也明白这两个男人又“杠上”了。
心绪烦乱,她放下餐具,朝方远伸出手。
“电话给我。”――如果可以,她绝对不愿加入这场莫名其妙的战局。
可方远张口闭口提到的都是她,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做到充耳不闻。
他们两个到底要拿她“开战”到什么时候?他们有没有考虑过她夹在其间的感受?!方远正犹豫,却闻齐商在那边轻声问,“诺言在你身边?”也许他并未料到,这么一大清早他们两人就会在一起。
“是啊,齐先生的确是打扰了我们的早餐时光。”之前被齐商呛到无路可退的方远,像是终于找到发泄点。
语气似有若无地充满炫耀,却见许诺言蹙了下眉,摆摆向他摊开的手。
他立刻将电话递到她手里。
“是我。”诺言正色开口,顿促的语气带着恼意。
不知那一头什么回应,方远竖起耳朵努力听,一句都没听到。
齐商的确是什么都没有说。
――电话突然换了诺言来听,且还是一种貌似不悦的口吻,一时间,他在内心导练数遍的对白竟是消失无踪。
这一回哑口无言的人换成了他。
“诺言啊…”许久,他才无意义地唤了声。
“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妨直接说给我听。”当那抹叹息般的温存音线悠然飘入耳中,许诺言心头一瞬失防。
却也很快调整状态,用着极其平静的,公事公办的语调发问。
而说话间,她起身离开餐桌,走进露台又反手关上了门。
并非有意,她只是不想方远听到她与齐商或许会发生的争辩,不想他为此担心。
然而,也正是这一个类似潜意识的躲避行为,让方远的心情复杂低落极了。
――事到如今,她最不该躲避的人是他才对。
只是为何,在经历过那么多痛楚辛酸,两年的分道扬镳之后,她与齐商之间依然存在着一个他人无法轻易靠近或打破的界限?齐商他不清楚,可诺言的心里始终有那么一块地方,历尽沧桑也仍有一人终究稳妥占据。
那一处隐秘而柔软的地方,是他方远两年来努力忍耐,苦苦等候至今的渴望。
他以为,只要他坚定不移地守护在她身边,那么剩下的一切,交给时间就好。
他曾一直坚信:“许诺言”这三个字前半生与他无缘,后半生,必定会打上“方远”的烙印。
可看现在状况,似有不妙。
许诺言像是有些焦躁。
方远可以隐约听到她稍显急促的语气,却根本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是见她不停地走来走去,偶尔停下脚步,也是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见她挂断电话拉开露台的门,才努力舒展开皱结的眉心。
“怎么了,他跟你都说些什么?”他刻意漫不经心。
许诺言没有马上回答,垂眸坐回桌边,继续吃起盘中早餐。
“方远,是时候让Mickey阿楠他们回来了。
召回BloodRose吧。”良久她才开口,却是头也不抬,依然保持进食动作。
“他拿合约的事威胁你?!”方远一听就急了。
虽然BloodRose与“齐天城”之间合约未满的事,是他疏忽。
但他也绝不接受齐商拿此事件做以要挟,换取“他的”许诺言!“威胁谈不上,只是…一桩交易。”许诺言很认真地定义,是不想掺杂进一丝丝的情感成分。
“齐商说按照合约,BloodRose在‘齐天城’中的演出还差23场。
他要求马上召回乐队完成之前预定的场数,不然就按‘方圆’违约处理…莉莉,她怎么样了?可以回来继续唱歌吗?”说到这里,许诺言才终于抬起头。
“她的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
可要马上叫她回来唱歌也很难吧。
也许她已经不再习惯站在舞台上的感受,曾有的状态也不是说拿出就能拿得出。
还有Ken…他已经解除合约,不再属于‘方圆’。
目前乐队鼓手的位置是空的。”方远摆明乐队情况,觉得无法达到齐商的要求。
他没发现,许诺言在听到Ken的名字时,微变了脸色。
却也只是一瞬之间。
“所以…齐商才又给出了第二选择。”她思忖开口,眸光闪烁。
“什么?”“要么乐队回来。
要么…我代替乐队去‘齐天城’里演出。
而若是我去,原本的23场就可以减少到10场。”说到最后,她避开方远像是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这简直是敲诈勒索!”方远愤愤道。
“可给他这个机会的…却是我。”许诺言静静开口,“当初是我建议BloodRose去‘齐天城’,关系也是我一手牵连。
如今所有不利局面,其实都是我造成的后果。
所以‘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就让我去完结好了。”“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他的要求?!”方远匪夷所思地掀起眉毛。
“是。
我已经同意。
不然还有别的办法吗?”“大不了我按照违约赔偿就好,凭什么要牺牲你?!诺言,难道你还不了解齐商吗?什么演出,什么合约,那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要的只是――”“是你不了解他才对。”许诺言打断他的话。
“也许,齐商是在报复…恨我当初的绝情离弃,害他终成孤单一人…我也明白,他的真正目的只是我而已。
那么就让我亲自去结束这一切吧。
他让我演出,我就去,让我唱歌我就唱。
区区10场,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说得云淡风轻,可在方远听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诺言,老实对我说,你是不是…”“如果你现在还要问我,是否对齐商仍抱希望这种事,就未免太过无聊了。
没错,齐商曾是我丈夫,我们共同经历了无法磨灭的历史。
说一点残存的感情都没有是谎话。
然而事到如今,也就仅此而已。
过去的终究过去了。
很多事是很难从头再来的,感情就是其一。”“而倘若你疑惑,我为何会草率同意代替乐队演出的事,我来明白地告诉你:我只是想尽快结束这些纠结纷扰,快点处理妥当国内的诸多事务,快点再回到美国去,回到Leslie的身边!
要知道,如今唯一让我念念不忘,夜不成眠的就只有我的儿子!至于其他…都无所谓了!”说完,许诺言就起身走出了餐厅。
背影仓促,不知是情绪不佳,还是慌乱逃离。
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人,能够让她只要看一眼,便觉内心酸楚哀伤。
许诺言甫入餐厅,就见到了等候多时的齐商,正含笑地注视着她步步靠近。
华丽而温馨的环境,轻缓动人的音乐,站立一侧训练有素的侍者,灯光烛台,精致餐具…果真如他所说,这是一场盛情的款待。
只是触目所及,光影觥筹,却都不及那一个笔挺伫立的男人显着。
今晚的齐商有所不同:西装领巾,正式而亲和,却并非他的寻常打扮。
那副标志性的眼镜也没有架在鼻梁上。
俊朗眉目依然满覆笑意。
单手插着裤袋,另一手垂在身侧。
――当他双手都插在裤袋中时,代表着他是全然放松的,或是对于某人某事充满胜券在握的十足信心。
而当他单手插着裤袋,另一手突兀垂悬的时候,则表明,其实他的内心不如表面看来那么平静。
许诺言不动声色地别开眼,不再继续关注他的细致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