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么想,孙梅内心还是认为尉迟氏也许是清白的,可……孙梅内心就是迈不过这个坎——
更迈不过……
若她孙梅的猜忌真全是猜忌,那么她无颜再见墨儿爹,此生连站在墨儿爹面前的脸都没有了。
所以,她选择了逃,逃得远远地,如果可以逃完一辈子,她真的打算在外漂泊完余生了。
可她丢下的烂摊子总得解决,孙家的脸面是不能不要的,墨儿日后在朝中还要为人处世,几个孙儿也需有个清白的好家世,才好嫁进好人家;再有四个已经出嫁的儿子,在婆家也都是而立之年……
所以,她把信写得很长很长,可绕来绕去,满篇写得都是尉迟氏曾为孙家做得点点滴滴,身为孙家人理当感恩的话,字里行间更是隐隐透露她已无颜再见尉迟氏的离人别绪……
她反复叮嘱孙墨切不可被人离间父女感情,更不要轻信任何外人的话,误会肖家、误会肖腾,一定要夫妻和和美美,即使有任何上辈人的恩怨,也请留给她孙梅来一一化解,切莫自作主张,中人圈套被人利用。
但,临到落笔,孙梅颤抖的手,也始终没能如她所想的,鼓起勇气告诉墨儿,她孙梅说了谎,一个此生永不能被原谅的谎;无法告诉墨儿,昨儿的她有多无耻,有多狭隘。其实她也是到了昨日才觉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她既不善良,也不磊落,甚至,自私自利唯有自己而已。
这样的她,配不上过去曾一心以为她顶天立地、出淤泥而不染的墨儿爹。
……
泪一滴、两滴打在纸上,最后哗哗如雨瞬间将一叠纸全染成了一片深浅不一的墨色。
孙墨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不允许自己出一点声,她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母亲字里行间的各种谨慎,字字斟酌,再不似她过去那些家书般直抒胸臆,苛责中带着温情,软言多过苛责……
从头至尾三句不离自责,字字字斟句酌,数年一件件看似无联系,却又深深瓜葛者的来龙去脉,点到即止的再三自省……一看就是在担心着什么,顾忌着很多,是她……是她任性,是她一意孤行,才使外人瞄准了孙家,所有的尔虞我诈、甚至一开始就被那大理寺卿刘德之女盯住的林鑫……
最后落到今日,与其是说因为贪慕腾哥哥的财色,倒不如说,腾哥哥会成为东宫的眼中钉,那些纨绔女人眼中的待宰羔羊,肖家之所以那年会破产,从头至尾都是她孙墨——
她乖乖早点成亲,迎腾哥哥进门,腾哥哥就不会去从军。
腾哥哥不从军,也自然就不会成为柳姐夫的过命兄弟。
她孙墨,自然也就不会认识柳姐姐。
娘……
孙墨两手紧紧将纸全握成一团,不自觉地捏紧捏紧再捏紧:
世间有这么多如果吗?都走到了这一步了,还有回头路走吗?
孙墨紧紧地咬紧了牙关,她只记得儿时,她天真地问姥姥尉迟瑾:“姥姥,怎么才能像您一样成为名臣呢?”
姥姥曾慈爱地摸着她脑袋,眼底满满透着满满的忧伤:
“如果可以,宁愿不做……因为你在看不到结果时,你永远不会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你究竟是对还是错。即使,你觉得你是对的,有时也会突然忍不住问自己‘真的就没别的办法了吗’,答案却是,是的!你那时候,你真的就只有这样才能顾全大局,即使……
即使这样做,你很可能伤害很多人,辜负很多人,甚至……这里面会包括你最亲,以及也曾最信你的人,而且永远不会被原谅。”
那时候,孙墨就隐隐知道,这个人,包括尉迟姑母——
所以尉迟姑母至今独身,不纳一妾,明知尉迟家也只她一女丁,但她就是抱定了要尉迟家自她之后再无继嗣的决心,让姥姥纵然后来功封国夫人位列三公,爵可福泽世代,也只能望月空叹。
姥爷说,姑母其实是个痴人。
尽管,在孙墨看来,姑母和柳姐姐有些地方其实很像,不过姑母因伤不愈而游戏人间,而柳姐姐游戏花丛只为逍遥,明明两个都是过起日子挺认真的人。
挺认真……
娘!
孙墨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也清楚自己接下来还可能会伤到更多的人,但现在她收不了手了!
孙墨静静地将晕染了的信纸又一张张摊开,然后划一根柴,燃起一簇火焰,然后静静看着她娘留下的一叠信,一张张渐渐随着腾起的烟而渐渐化为灰烬。
青烟袅袅!
柳金蟾在正在隔壁奋笔疾书,忽然闻到烟味,心中有异,但她没动,因为门外也似乎引来了不少人似是来看究竟。
不过这些人门外一瞅柳金蟾还在专心做事,谁敢无事进来,也就门口蹭蹭,边纷纷撤走,但……
今儿孙梅大人婚变的事,早就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了,起初大家还猜真假,接着孙大人来迟不说,还突然就主动接下了素来只有新人才会去的年前差事——
说明什么?
现在这边房里,炊烟袅袅,柳金蟾却在外间做事,里面自然就是孙墨……
大家都猜孙梅给孙墨的书信里,可能藏了是孙大人给墨儿爹的休书,不然哪个女儿会敢娘的信?
外面流言纷纷,柳金蟾也闻一二,但这是人家家事……尤其还是人家墨儿爹娘的家事,柳金蟾可没这么无聊,再说了,今儿墨儿脾气不好,一早起就不断给她大白眼,她吃饱了撑着了,去参合人家家事——
想好姐妹赶紧反目差不多。
柳金蟾就像个无事人一般,继续淡定做事,反正,她相信墨儿处理好的,反正她和爹感情……她不问,墨儿屋里那个对北堂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相公,也会和北堂傲巴拉巴拉一堆诸如“公公偏心了,嫁妆全悄悄贴补了外人”“公公一直像墨儿后爹”“公公又为着还不死的和婆婆怄气了”……诸如此类。
总而言之,就是薄如纸,一层,墨儿不愿再去捅破的窗户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