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百万则又接着道：
“今儿别人给了我一个药单子，今儿去药铺里给你那被撵回家门的大哥抓了点药，他病了快大半月了，也不见好，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夏天去……他啊，命苦啊！
成亲三四年，也不没见给他婆家养下一个孩子，就媳妇给病了……年轻守鳏……抱了个孩子养吧，孩子眼下也没了……现在婆家都说他是丧门星，将他赶回来——
你几个姐夫也都容他不下……连娘家门都不让进……爹娘心疼他，也是没办法……你小子……”
这呱呱呱的话说了一车子，墨儿也不岳母编个故事，怎么也能编得这么离谱……有这么倒霉的男人吗？
然肖腾从肖百万手里借来递给墨儿的药单子，却让墨儿下了一跳：
这又是尉迟姑妈恒古不变的哑谜：
纸上确实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药单，但奇怪得是药包最下面竟有一朵彼岸花。
彼岸花，叹得不是那曼珠与沙华间，有叶无花、有花无叶的凄美爱情，而是它在大周，是一种在坟地里大面积旺盛生长，据说是以亡者尸骸为食的死亡之花。
这是预示着……她们此刻要去见的人，很可能是一个已经死了，又或者是将死了的人……第一次，墨儿的心沉沉沉地坠入了潭底——
人命大过天，是谁，可以将人命这般玩弄于股掌？而就连姑母也不敢过问？
一个人浮上了墨儿的心头，墨儿就要在莫名的心绞中沉沦时，忽然牛车一顿，肖百万在狭窄的一处巷弄前下了车：
“里面！”
接着像是家人模样的女人来和肖百万打招呼，牵过牛车：“大姐，你可来了，你赶紧看看你儿子吧！大姐夫和小六子也都来了啊——
快快快，你们进去，我给你们把车拴好，就来。”
在女人的招呼与催促声中，似乎对这些巷弄分外熟悉的肖百万，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巷弄：“快快快，别磨磨蹭蹭的，一会儿我们还得回去呢！”
穿过其他屋自窗内透出的窥视眸光，孙墨儿紧随肖腾其后，踏进一个堆满了各种杂物，几乎找不到几处下脚地的老旧四合院，紧接着那角的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大姐您来了，姐夫也来了，小六子快快，你大哥一直念着你呢？”
到底是什么事儿这么神秘呢？
墨儿怀着忐忑的心谨慎地踏进那屋的门槛，只把眼望那屋里稍稍一探，整个人就蒙在了原地，不是身后赶来的某人那么一推，墨儿不知道自己的腿已经瘫软如泥，再也挪不动半步。
那人……
那躺在纱帐内……
那就在姑母尉迟性德身后的人，如果还能叫做人的话……泪就这么宛若溃堤的洪水般，自墨儿的眼眶里哗啦啦地、顺着墨儿紧紧捂住的口鼻的手缝间滚落了下来。
“春末……你们从蛛丝马迹中得知他这么一个人后，觉察到事情即将败露的刘家母女，当夜就让人放火烧了他住的院子，为何说是故意呢——
只因那火是从他与他孩子所住的那几间开始的，而且他们在离开时，才发现屋门和窗户都在外故意加了不止一道闩……”
一直端坐在那头的尉迟性德，即使面对那样面目全非的人，也依旧保持着她如常的从容，又或许她只是为了不让躺在那儿的人不安：
“我得到消息，赶去时，大火冲天，本以为就这么晚了，不想竟就在那后门处，恍惚看见了一个浑身是火的人……”
“她们……知道他还活着吗？”肖百万毕竟是个经过各种大事的人，其间，也就她还能发出一点点声来。
“看见昨儿那个假胡伎后……你们觉得还能不知道吗？”尉迟性德还是一脸的无表情地静静看着帐下半躺着的人，“可我现在不知还能帮他多久，才不会被发现……墨儿，我要你替姑母信守带他孩子来，给他看上最后一眼的承诺，这事，只有你去办，才不会引人注意。”
“……”墨儿瞪大眼，直直地瞅着尉迟性德，不懂自己何德何能，能办到这样的事儿，“墨儿……”她愿意愿意……但……
“不知孩子在哪儿？”墨儿自觉义不容辞。
“大、理寺、少卿、刘大、人哪儿！”躺着人的忽然说话了，但嘶哑、甚至无法连贯的话语，让墨儿更是心沉如石。
“为什么不报官呢？”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儿……墨儿两手握拳，一脸激动地看着她心中曾无所不能的姑母。
“墨儿，这官领得是谁家的俸禄？”尉迟性德厉目回视墨儿，不答反问，“当替谁说话？”
墨儿呼吸一窒，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脸铁青的姑母尉迟性德，她从不想长大，但却没想过长大后的世间原来是这个模样——
那头顶“明镜高悬”的衙门，原来不是她一直想得那么坚不可摧。
“就……就这么……就这么算了吗？”墨儿心口压抑，自幼师长父母教导她那些“光明正大”“杀人偿命”难道从一开始就都是谎言吗？
“你能如何？”尉迟性德抬起手止住了肖百万试图安慰墨儿的意图，仍旧一双厉目狠狠地鄙视着好似已经在穷途徒斗的墨儿，步步逼人。
墨儿掐疼了自己的手，愤恨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切齿地狠狠回瞪着同样眸光凶残的尉迟性德，穷其她所有的所想，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解决之法，好半日好半日，方能弱弱地答了句：
“皇上……”
“太女鸠杀亲妹妹怀王，证据确凿……刺客更是年年都有……朝中三品以上无人不知的事儿，你以为上面不知道？可为什么天下人都不知道？你认为是谁包庇此事？又是谁封锁了这些消息？”摆明就要逼着墨儿一夜之间长大的尉迟性德，继续不紧不慢地反问墨儿。
墨儿傻眼。
“为……什么？”墨儿的眼直了，她真的不明白，不懂君王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娘和爹还有先生们都说这是一代明君。
“这个问题，姑母觉得你比一般人更能体会——毕竟……帝王也是人！”尉迟性德避重就轻，不愿意答这种轻而易举的问题，她只问墨儿，“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