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回视尉迟性德探询的眼,明明应该觉得害怕,但她的心就是这么忽然如磐石般坚不可摧了起来——
墨儿在肖腾与肖百万担心的眼神下,默默地摇摇头。
但尉迟性德仍继续诱导似的追问:“如果怕,一切就到此为止,然后转过身随你相公回去……你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此刻发生的一切都一概不知,回到从前,回到那个自幼被你爹娘保护得滴水不漏的你——
做回那个不谙世事、一心关心孙家香火传承的任性孩子,带着你的相公,远离京城,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如果可以,去做个白鹭书院只能高谈阔论的先生,然后养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
墨儿静静地看着姑母看似平静的眸子,明明姑母的眸光一直如以往一般平静无波,但不知道为什么,墨儿却好似看见那平静下的暗潮汹涌,听见了那汹涌里巨浪滔天的嘶吼——
她渴望接近,好似那里才有她渴望的栖身之所。
害怕吗?
不,她从姑母施加的恐惧里,嗅到了让她周身血液都在跃跃欲试的沸腾,就像与死神的搏击,明明是生与死的边缘,但她却隐约觉得为此,就是死,即使无名,也是快意人生。
“墨儿已经一只脚踏了进来,就没想退回去!”墨儿咬唇接下尉迟性德对她的挑衅,“既知她们已经不打招呼冲着墨儿相公来了,而且如此无人性……墨儿不以为,她们有理由让我们夫妻全身而退。”
肖腾暗暗地握住了墨儿的手,冷汗浸了他的脊背,他真的害怕墨儿会临阵脱逃。
“你是我大哥唯一的女儿,也是孙家最后的血脉。”尉迟性德垂眼,不知是说服墨儿,还是劝告自己罢手,就此让墨儿过回她无忧无虑的傻白甜小日子——
但……
国师早年的一句话,在那年怀王落地被北堂皇后托在膝上喂了第一勺奶时,据说出生有异象的墨儿就注定了此生要么死,只要生,就注定是中宫与东宫“不得即毁之”的棋子。
尽管,十六年来,她尉迟性德真没看出墨儿有多少异于常人的地方,甚至好多地方不如平常孩子……
她多么希望是国师找错了孩子,亦或是另有其人,但墨儿这次逃家,谁也不遇见,却偏偏就与北堂皇后胞弟媳柳金蟾结下了不解之缘,肖腾又是北堂傲的爱将……这些偶然真的只是偶然吗?
但天道到底是属意中宫还是东宫?亦或者……是哪个藏于民间,传说中能令大周朝翻天覆地改新颜的隐星?浩劫在前,尉迟性德真想知道墨儿命拱的帝星是谁,可墨儿却还是如此懵懂、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
“若是因为这样……就对身边人的疾苦视而不见,能助而不助;甚至自己相公的安危也置若罔闻、只为自己苟且偷生的话……姑母,这样的人,即使活千年,百女千孙,又与死人有何不同呢?这样的家族血脉,墨儿宁愿到墨儿这一代就不在延续。”
墨儿拧眉微微一番沉思后,复抬眼看向尉迟性德:
“姑母,墨儿胸无大志,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成为您和爹娘、乃至姥姥姥爷所期望那种人,但……墨儿还是想努力做一个至少能对家对自己儿女有责任的女人——
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于国于家于民能尽绵薄之力,仅此而已。”
“即使是多管闲事?”尉迟性德静静看着墨儿已然开始平静的眼。
“……路见不平不能拔刀相助……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
墨儿微微点头,若是过去她定然不顾一切,绝不想自不量力的话,但而今不同……她娶了相公,又快当娘了,养儿方知父母恩……她墨儿不再只属于那个年前任性的自己了——
或许这才是大人们总说,不娶相公的女人不能称为成人的原因吧!
尉迟性德点点头,随后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紧挨着墨儿的肖腾。
肖腾垂眼,此事因他而起,他没有任何临阵脱逃的理由。
“那进来吧!但你们记着,离开这间屋,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守口如瓶,只字不提……你们要知道,此事一旦败露,这里所有的人都将无一例外地被株连。”
尉迟性德起身,转身命人掀开帘子,打起了那头的帐帘——
“……”
明明还是夏末入秋的三伏天,但屋内的所有人却只觉得阴寒的风阵阵袭人,直入骨髓,肖腾的眼在刚接触到帐子时,便已下意识地撇开了眼,读傻墨儿直愣愣地看着,以至于身上每一根最细微毛发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许久许久……
没有一个人能不对眼前的惨相动容,以至于许久后才好似从梦中惊醒般,听尉迟性德开口与帐内的人——如果还能称为常人……说话:
“胭脂,你说吧!就从你是谁开始说起。”
帐帘开始徐徐放下,隔开地狱与人间的距离。
“奴、家,名、胭、脂。一、年、前,因、刘、大人、说、奴、家、生、得、像、肖、将、军,太、女,便、将、奴、家、赐、给、了、大、理、寺、少、卿、刘、大、人(因烧伤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后面也如此,但不打顿号占字数了)。
后刘大人又将奴家赐给了她——
据说是她年轻轻狂时与外面优伶养的长女刘燕,名为妾,其实并没有妾的名分,算是刘家专为来客喝酒助兴献舞的家养舞伎,只因沾了太女的尊贵,故而在刘家主子们面前算是有些头面的舞伎。
那时妾身毕竟是常住教坊,也不太懂这中原人大府里的道道,刚入府,因着太女的脸面,大家都对妾身礼遇有加,尤其是刘燕对妾身更是关怀备至,妾身自幼身世飘零、在教坊就更是被屡屡欺负,这突然的好,便让妾身迷乱了心,只当刘燕对奴家是一颗真心实意……
不到一年,妾身与刘燕便背着刘家长辈们养下了一女,唤玉儿。
下人与主子养下孩子,在刘府本是再正常不过,但偏偏因妾身是出身教坊,又是专门待客的舞伎,刘家那时便说各种话的都有了——
府里的老爷都想惩戒奴家,但奴家是太女所赐,一个个又投鼠忌器而不好动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