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人之悲恸,岳母之心碎,说实在的,墨儿无不心疼,但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书中有云‘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盛极必衰,这是恒古不变的理儿,所以墨儿想,此乃岳母家之大劫,但否极便能泰来——
庄子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能逍遥世间游。
孙墨比不得圣人,但也懂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孙墨也无扭转乾坤的本事,想那许多也无济于事,何必再给岳父岳母添忧伤?倒不如寄情山水,大人你看这荷这叶开得多好……
易书说,一家风水气运,观其宅内花草树木也可得一二,孙墨不才,无什么野心,只是想……无债一身轻,也是好事,何况孙墨的岳父岳母大人也都年事渐高,也该是静下来颐养天年的时候——
不知为何,孙墨倒觉得这样挺好,没了也就没了,岳父岳母也可卸下忙碌,终日东奔西走,财富再多也不过是虚名儿,留给子孙后代,子孙后代不思进取——
以我说,留一份清誉远胜于万贯家资,这才能荫庇子孙,大人觉得呢?”
小小年纪竟说出此等话……到底是十六的天真还是六十岁的老成?又或者之前已有所备?
魏子兰心内一震,后院的男人们总说,嫁人当嫁孙梅女,生性高洁如其母,烈性堪比当年的尉迟瑾,说起那多情多义来,却又像是戏里的人了——
魏子兰虽是初见孙墨,但孙墨之名在京城、乃至大周却是家喻户晓:
呱呱落地,孙梅践行君子诺,破除门第之见,订下大周第一富肖百万之子,天下文人扼腕,叹孙家后世清廉自此不在!
十二岁抛下功名,只身月行千里直至漠北横尸之地,只为见她未来夫婿一面,胆气令无数成年女人都为之震撼(其实,是脑子天生简单,行事瞻前不顾后)——
今岁,人人都以为她终于真情动天,天官赐福,令她夫婿锦衣还乡,功封勋爵时,孙墨却以“深觉不配”为由,公然抗婚远走白鹭书院,后又以白鹭第二之名蒙赐“等同举人出身”,名震各大书院。
你说她今日的话是假,其实孙墨是个极其爱财之人,那她为何年初名利在手,又说弃就弃,甚至连自己项上人头都可以置之度外……
若说她只是头脑简单,一身的书生意气,可她今儿这番话,却又于无奈中透出许多花甲之人,都未必能悟透的大智大慧。
魏子兰心内还想再试探孙墨两句,无奈她再看孙墨时,孙墨儿又再度沉寂在了一碧如洗的接天荷叶之中,忍不住脱口出了一句:
“世人都爱荷映日的红艳,我墨儿却爱这叶连天的绿,无论春日小草的青青,还是冬日松竹的浓郁,我墨儿都百看不厌——
不知大人们又各都喜欢什么?”
魏子兰也是个文人出身,一听墨儿这话,不禁朝着那片荷叶放眼过去,明明还是映日的荷花扎眼,她不懂这荷叶究竟在孙墨眼中美成了何等模样,她只依稀感觉到了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
读书人都以莲出淤泥而不染而自喻,却不知能脱颖而出的花永远只那么几朵,独有叶一片片,无花也能渐成生机……
“都说叶为花而生,不知孙夫人静静等待的那朵花是谁?”不知何故,魏子兰忽然就想起了太女年初的那句“孙梅之女孙墨,国师曾向皇后暗中举荐,说天府转世,命拱帝星,必掌天下之财,强国富民之兆。”
魏子兰这突来一语,不只墨儿愣了,就连一旁陪同的灵珑等人俱都呆了一呆,明白人都知魏子兰是东边的人,此话若是一个熟知政事的人,必知是个向东宫示好的良机,但……打架来不及提点提点墨儿,墨儿便开始挠头:
“内人?”
“噗——”所有在场的人,无不背身悄悄过去捂嘴偷笑兼擦汗。
魏子兰的脸抽了抽,明明她问得再正经不过……
“内人?”魏子兰不得不又再问一次,希望孙家小姐能从她的眼底得到些提示。
其实墨儿也知道此答不妥,但……自古诗词以花喻美人,这魏子兰以叶喻她墨儿,问她为谁而生,她认识就这么几个,总没有将父母喻做花的,余下……不就只有腾哥哥了?
“不对么?”墨儿扑闪这她干净如洗的大眼睛,回视魏子兰瞪大的眼:她自幼与肖腾定亲,腾哥哥一直等她娶过门,老家太爷爷们又都在殷殷切切地等着抱重重孙女——
但人家问的是“等待”,腾哥哥已经娶过门了……似乎也不对!
“……没有对……也没有不对……”魏子兰一时也不知要怎么提点孙墨这个初初涉世的孩子怎么答此问,她只静静地看着墨儿没有一丝掩饰的眼,不无惋惜地答道:
“大女子当志在四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孙夫人想来日也是朝廷之臣,若只是只将目光定在家宅之内,岂不可惜?
恕下官直言,孙夫人而今也是有家之人,成家就当立业,童女六岁学文便开始立志,不知孙夫人的志向为何?”
为何?
生闺女……
孙墨儿摸自己的鼻尖,诸多人前难以启齿。
“自是……”孙墨而穷尽脑髓,浮上脑际还是那一声声“生闺女”——
太爷爷们一日三十余遍“太爷爷别无所求,只求墨儿能在太爷爷们有生之年,能为爷爷和太爷爷们抱上一个重孙闺女”;腾哥哥……“墨儿,为夫嫁你生生世世,什么不求,惟愿为你养一世又一世的儿女……就一个你、一个我……”;娘……“墨儿爹,墨儿这次再考不上,也还可以以后考——孙家可不能没有后啊”;爹……
“如我姥姥般,做个名臣!当然得先考上进士!”
搜肠刮肚,孙墨儿终于从记忆里抓出了爹以前提着她耳朵的“面命”,其实……魏子兰后面的话,已经很明显了,再结合前面那句“为谁等待”,墨儿再傻也隐隐觉察出了其用意,只是她无意涉世太深,更不想站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