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儿若刚才还哭得像个知错要改的孩子,此一刻,猛得一下子趴在了地上,脑袋一歪,直接吓晕了过去。
这……
感动还有感动的不省人事的?
孙梅很纳闷。
尉迟氏更觉得蹊跷,再一想,想起馨儿一直胎气不稳的事儿,惊得赶紧请人叫大夫,可巧今儿那李大夫去太医院见大人,请人吃喝,到现在都还见回来的意思,无法,孙梅只得请人外面请大夫。
这一折腾来,二折腾去,馨儿就是半途苏醒了,但为了不吃那很可能会要了她命的饭,她愣是一路装死到天黑,最后以酣睡结束晚饭诸事。
尉迟氏本来就浑身发虚,但人倒霉就是喝水都塞牙,今儿的事儿是去了一桩来一桩,压根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好容易馨儿的事儿算是过去了吧,天也黑了,门也关了,尉迟氏往哪枕上一躺,就再也爬不来了——
软得哟,这叫一个喘气都艰难,浑身直叫一个虚弱。
但就是这么虚脱了,他不及问孙梅为何去而复返,刚闭眼,就想起了另一件在他心里更要紧的事儿:
“墨儿……墨儿呢?”
尉迟氏挣扎着要爬起来,但这次无论他怎么想爬,两手都再无一丝力气了,他只能巴巴地看着那边的李叔。
“呃呃呃……回老爷,大小姐……大小姐和大姑爷今儿以后……好似都在那边府里睡……”李叔有点心有戚戚,所以一直侧对着尉迟氏,不敢拿眼瞧尉迟氏。
“……谁?谁……准的?”尉迟氏二度要扎挣着爬起来,无奈他脸扭下头,都觉得天旋地转。
“夫……夫人……夫人一早吩咐的!”李叔答得吞吞吐吐。
若是往日尉迟氏还不会觉得如何,大不了也就是气爆肚子,可今儿……今儿墨儿当众挨了他一巴掌,那孩子竟一反常态半点委屈都没露出来不说,临走他叮嘱墨儿晚间来见他,那孩子也没应一下——
此刻再想,自中午那一会儿后,墨儿是真没再露一下眼了。
尉迟氏气,气得心口直发疼,要令人赶紧去将墨儿带回来,但那肖家的地方,如何是他的话能作数的,当日在白鹭镇家仆都敢拦他人了,更别说今儿,弄不好人家府,此刻都大门紧闭,早早入睡了。
“明……明儿大……大小姐过来……让她先来见我!”尉迟氏手腕压在自己发冷的额头上,喘着粗气叮嘱,他这辈子从来没如自己现在这般虚弱过,却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墨儿在身边,但……
再想……
“夫人呢?”尉迟氏就是想见墨儿,尤其是现在,他心里老觉得不踏实,总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尤其再一想今日王叔的话,他就更觉自己想墨儿在身边了。
“回老爷,夫人刚说老爷身上虚弱,让老爷早些休息,她明儿再来看老爷——现在估摸着,应该是在书房睡下了吧!”李叔不想白跑,干脆就直接寻了个借口回了尉迟氏的话,绝了尉迟氏最后的念想。
“……”尉孙梅迟氏抿唇,自知今儿才和孙梅拌了嘴,孙梅回来虽面上仍旧是一副没事儿的模样,但今儿晚饭时,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他觉得孙梅眼里就只有一个馨儿,压根就没用眼看过他,即使让人给他端汤时,孙梅看得也不过是李叔而已……
一举一动看似如常,但……三十年的夫妻,尉迟氏知道,孙梅已经连看他都觉得是件难事了。
此刻,自己若再依以往的性子,让孙梅无论如何必须把墨儿揪回来,尉迟氏觉得孙梅答不答应是其次,怕的是……她也借机夜不归宿!这女人谁没有过风流事,孙梅当年……
尉迟氏不想提,毕竟墨儿落地了,不然……谁知道那狐狸精会不会趁机就进门了呢?
尉迟氏心烦意乱,觉得自己心累,但眼睛一闭,始终是人太累了,不到眨眼的功夫,就睡了过去。
人都说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尉迟氏这一天心力交瘁,为的就是这馨儿、这墨儿、还有……孙梅的事儿。
不想,这入夜忽然就发了一个梦。
梦里先是一个孩子银铃般的声音“咯咯咯”地笑得清脆,接着墨儿和肖家那小荡夫的哄孩子的声音便接着传来。
尉迟氏心里便觉得不开心,忙要走过游廊去看,不想一个穷人家的黄毛黑眼的瘦小女孩就怯怯拉着了她的袍子,管他可怜兮兮地喊:“爷爷!”
尉迟氏眉头一皱,暗想谁家的孩子啊,生这模样不说,还瘦得跟把骨头似的……谁家养的,管他叫“爷爷”啊!
心里这么想归想,梦里的尉迟氏还是抱起了这个轻得像张纸一般的孩子:“你爹娘呢?”尉迟氏音没落呢,一身破衣的馨儿就在那头出现了,还是孤家寡人那么一个。
刹那间,尉迟氏忽然就在梦里明白了,这是馨儿的孩子呀!
尉迟氏猛得一惊,就要从梦里坐起来,无奈昨儿拉脱水的他,真得太虚了,人刚从梦里惊醒,忽然又晕晕转转地倒了回去,接着,下一个梦袭来:
梦里远远的满是鞭炮声,他呢,一身绫罗地坐在屋里,桌上是大盘小盘的各种鸡鸭鱼肉,一看就是过年的光景,鱼肥鸭鲜,比他过得任何一个年都来得丰盛,也孤单。
菜那么多,筷子有三双——
一双他的,一双馨儿的,还有一双馨儿孩子的……
环顾四周,唯有一个俨然老了许多的李叔相伴。
“夫人呢?”尉迟氏歪头,“难道宫里摆宴还没结束?”
“呃……”木讷的李叔与孝顺的馨儿眼神闪烁,“想来……兴许是的!”
一看就知是谎言的尉迟氏,要怒,不想心里就忽然有个声音说:她又去那个狐狸精哪儿了……
“大小姐呢?”尉迟氏压下满心的不悦,好在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大小姐和大姑爷不三年前就下了江南吗?”也不知是谁忽然就这么答了一句。
明明……女儿去江南做官也是再好不过的事,可一种无边的寂寞顿时袭击了毫无防备的尉迟氏……这感觉就好似梦里墨儿自离开他后,就像插上了小鸟儿一般,再也没飞回过他的羽翼之下,或者……该说,墨儿再也没需要过他这只老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