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墨儿也就是恨恨地捂着脸,怒瞪尉迟氏露出一脸的倔强与不屈不挠,可今天,墨儿的眼却突然没了愤恨,只有一阵委屈之后的骤然转冷。
“你敢跟爹顶嘴?”
尉迟氏捏紧微微也觉得掌心有些疼了的手,以惯常了的倨傲临下之姿怒视咬唇的墨儿。
墨儿也不知自己当如何,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一惯就是这么专横地压制她的……
论《孝经》上说,爹娘无论如何对自己的孩子,都是天经地义的,即使蛮不讲理……即使暴力相向,即使亲情泯灭,孩子也都不可拂逆爹娘,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母要女死,女亦不得不死”……但……但柳姐姐说,人心换人心,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如果明知已不可得,再执着,伤得也唯有自己的心,不如……放下——放下心里的执着与不甘……因为只有这样,才会不恨,不恨,亦不会伤!
墨儿逼着自己垂下自己瞪向尉迟氏的眼,转而面向门外的空旷处:娘都走了,她回来干什么呢?
墨儿被尉迟氏压住了气势,尉迟氏要乘胜追击吧,墨儿可不比馨儿,她就像弹簧,你压得多低,她就能弹得多高,素日里他当惯了黑脸,自有孙梅来当红脸,可今儿孙梅没在,尉迟氏心里还微微有些发憷:
“怎得,今儿不瞪着爹看了?”尉迟氏试图开始缓和刚那一刹那间、他们父女间剑拔弩张的压迫感。
“……”墨儿依旧抿唇盯着门口那角落里的一丛矮树,仿若并未听见一般,依旧保持着她已经“累了”的沉默。
“爹……问你话呢?”
尉迟氏不惯伏低,尽管他其实正在努力尝试改善他和墨儿之间这种动不动就陷入僵局的疏离常态。
“……”墨儿这次连应付性的思考都不愿意去想,她不想说话,就是不想说话,儿时会委屈地直哭,她现在哭不出来——
也不懂,要为了什么去哭了?
她墨儿长大了不是吗?
墨儿继续沉默,甚至连为自己辩解一下,都觉得累。
僵持的静默在屋内继续发酵,尉迟氏越想赶紧修复,就越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乏力,十多年来习惯了的高高在上之姿,让尉迟氏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墨儿说出一句……那怕一丝丝求和的软语,他除了板着脸,还是只会板着脸,即使……
明知这样会让墨儿距离他更远,他也莫可奈何。
或许是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尉迟氏此刻,才忽然怀念起了素日替他事事打圆场的王叔,尉迟氏下意识地四顾去找,身后全是不敢说话的哑巴人儿,王叔在哪儿呢?
事了,被他止于内院了……
尉迟氏心里不自禁有些小紧张,但……他始终记得一件事,那就是……他是墨儿的亲爹,既然是亲爹,那么父女之间,自然就不会有任何的隔夜仇不是吗?
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岂是区区几次不悦就能磨灭的?
“你这么大了,还在和爹赌气?”
尉迟氏这次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但听在继承了他一般我执的墨儿的耳朵,却丝毫没觉察到一丝丝尉迟氏软化和解的意思。
外人在,墨儿纵有千般厌烦,她也不能当着人不给爹半点脸面,尽管尉迟氏当着外人抽她一巴掌时,从来就没想过她这孙家大小姐的脸面,也是一般的珍贵……但……父可以不慈,女却不可不孝——
至少人前拂逆长辈,是万万使不得的大逆不道……
墨儿努力平复自己心口已经翻了几个个的思绪,努力拾回镇定,与她孙家大小姐的尊严,尽管这尊严早让她爹那当着客人的一巴掌,抽得支离破碎:
“墨儿不敢!”自此远了你!
墨儿稍稍定了定神,但她爹此刻什么脸,她不想看,也不愿意再看,她只恭顺地低了头,努力像个孝顺孩子。
尉迟氏也没多想,只当墨儿是真长大了,也知自己是真的错了,他要再说点什么,无奈外人在,馨儿也在……只得将有些软了的话咽下,想着一会儿无人时,自己也能如孙梅一般,与墨儿推心置腹说一番本该是父女间说得知心话——
尽管这些,迟来了十年,不过……尉迟氏想,只要说明白了,墨儿也能懂,毕竟墨儿也快当娘了。
安内前,自然得先攘外。
尉迟氏的脸撇下墨儿,转向那头跪着的父子,他生平最见不得,听不得就是这些个专以色侍奉人的男人,自然看人的脸,就不自觉流露出一段傲慢鄙夷地态度来。
“这些事……爹身上不好,身份也不便……还是墨儿来处理吧!”
太知爹几多势利的墨儿,压下满心的不甘愿,还是挺身站在了这对父子的身前,挡住了尉迟氏犀利地视线,本能想要去保护一些保护不了自己的弱者。
尉迟氏小心翼翼地抬眼:“你处理得了?”
墨儿不看也知道她爹脸上是怎么一个表情:“墨儿明白爹的意思,墨儿定然不会再逼馨儿……”
墨儿依旧低着头,尉迟氏也看不清墨儿的神情到底如何,不过……
“爹的意思,既然你都明白了……那就你处理吧——馨儿……随爹回去!”
尉迟氏静静看了墨儿片刻后转身,一面说,一面招手示意人扶着馨儿一起跟上——
他折腾了这会子,别看脸上像是无事一般,但是虚汗早已经湿透了里间的好几层衣裳,整个人不是墨儿在前,馨儿又无所依,他死撑着,不然早趴下了……
尉迟氏说着,被人扶着,眼见过了门槛要拐过去,忽有想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来向还低身恭送他的墨儿,忍不住“多此一举”下意识地叮嘱了一句:
“处理完了,别忘……来我屋里一趟!”
“是!”墨儿低着头站在门口,依旧保持着看自己脚尖的姿势,至于去不去……她想她一定会处理十天半月,又或者……一年半载?
尉迟氏习惯性地点头,尽管他转过来的脸,看见得唯有墨儿一个黑黑的头顶,但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也不知是不是人突然病了,又忽然病得这么厉害,竟然让他莫名有了种……好似现在不好好看看墨儿,只怕以后……想看都难见着了似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