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抿唇,其实对她娘,她感情比她爹还淡,每日早起请一声“安”,晚上低着脑袋,合桌压抑地吃一顿饭,开口问的是学问,闭口说得还是今日功课,偶尔一天话多,那也是和“功名”有关的——
在墨儿看来,她娘眼里就只有“功名”二字,一如她爹眼里就只有馨儿有没有吃饱穿暖,被她孙墨儿欺负一事。
所以……孙梅这话,没能唤起墨儿心里的什么共鸣,反让墨儿有承继家族香火的压力与烦躁感。
“……”墨儿不说话,孙梅只得硬着头皮又接着往下循循善诱,“墨儿啊,你而今也是个大人了,娘有些话……也该和你好好说说了——
咱们不说远,就说眼前,皇上圣恩,赐你同举人出身,可来年进京赶考……其实……这话本不该和你这么早说,但娘想想,还是干脆就在这里,和你把话说开了,你啊……
无论考得上,还是考不上,皇上隆恩浩荡,皇太女怜恤旧臣,一直说,等你此次返京,若是春闱不中,也可安排你进翰林院先从从九品翰林院侍诏做起,若是觉得在娘手下觉得局促,去国子监做个典籍也是不错的!
你说呢?”
说什么?墨儿仰脸,从本意来说……她不想离开白鹭书院,也不想离开天天带着她犯傻的柳姐姐……
“娘——墨儿还想再多读……”墨儿试图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但话不及出口,就被不知感恩戴德的墨儿气得喝道:
“闭嘴!”
墨儿赶紧紧闭两唇,她就知道……娘的和颜悦色都是建立在她墨儿必须绝对顺从的前提下——
反正,问同意不同意,最后都得是同意:爹娘的话,谁也不可以不同意。
“你这孩子,莫怪你爹不疼你,真就是你不识好歹!”孙梅气了,刚还想压住脾气和墨儿好好谈谈的心情一扫而光,余下的又是她惯常的那种命令口气:
“你以为京官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多少进士想留京弃官做个小吏都不得,东宫平白赏你这么一个大恩典,你还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你娘是什么?东宫肯给你这么个恩典,全是看在你娘兢兢业业的数十年在翰林院不吭不哈,埋头做事……突然赏的这么一个大恩典——
你倒好,想再读几年书?
早让你在家读书的时候,你干嘛去了?可以不用读了,直接做官,你又想多读几年书了?你以为这书生读书为了让你好玩的?
墨儿啊墨儿,你而今也是个成家、就要当娘的人了,你就没想过要养家糊口,养你相公和孩子?
难道还要娘替你一辈子养着?
你说你是考不上,没有官做,没有事干,需要好好读书,娘还得赞你用功,可眼下前途都铺在你脚下了,你不但不知感恩,还又想像你当年年年秀才最后一试交白卷般,半路脱逃——
你说这次又怕做官了?”
“……”墨儿想点头,却不敢点头,“只敢”低着脑袋,面无表情地“享受”十年如一日的挨训日子——反正,她怎么想,从来爹娘不会真正过问,也没人真的想听……自然也不会给她说得真正机会……
果然,无需墨儿答一个“是”或者“不是”,孙梅后面滔滔不绝的话又劈头盖脸而来:
“刚才你在那么危险的当儿,咋咋呼呼时,你就不怕了?
娘告诉你,这是做官,这关系我们孙家的将来,你是愿做,还是不愿做,都得给娘乖乖把官给做好了——
此外,离哪个柳金蟾给娘远点儿!
她是个是非精,娘实话和你说,咱们孙家,是东宫这边的人,你别傻乎乎地站错了队,最后连带我们孙家九族的脑袋掉了,你还不知道去哪里找回来?”
墨儿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仰视她娘,东宫与中宫之争,她也曾隐隐听爹娘、姥姥姥爷暗中说过不少,但……
但她从来想过,她也要深陷这其中的是是非非里,而她最不能接受的是……为什么娘就一定认为柳姐姐是敌人呢?
墨儿心里这么想,嘴里依旧闭得紧紧的,她不想懂这里的事,一点也不想懂,她讨厌当官,却又必须做官,否则……会饿肚子!
墨儿不言语,孙梅也不打算听墨儿的意见,反正……听来也都是一肚子气人的孩子话,倒不如不听!
于是,孙梅又接着把话说了下去:
“再有……今日这样公然替人出头的事,娘希望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官场的利害,不是你以为怎样就怎样的,谨言慎行,能不说就不要说,凡事做到心中有数,切忌强出头!该迎合则迎合,当忍则忍,该低头就低头,不可由着性子来!
这是其一!
其二,就说刚才的事……你可知里面的厉害关系?”
墨儿忍住自己想翻小白眼的冲动,努力默默地抬起眼皮,拿出虔诚的模样来悉心听从教导,不然一准能说到天黑。
“那柳金蟾的话,固然乍一听,是有几分道理,可你想没想过,这话一出口,无论是对还是错,都是要背罪过,吃了力也不会讨好的!
孙梅此言一出,孙墨儿惊得瞪大了眼,第一次开始关心她娘后面的话了。
“柳金蟾此刻极力要求你姥姥做得,你可知你姥姥为何迟迟不敢做决定?”孙梅不答反问。
墨儿摇头。
“刚才那外面的骚动,你也看见了——明明柳金蟾是为了大家都能更好的活下去,可为何大家反映如此激烈呢?还引来这么多人的唾骂,反说是她贪生怕死呢?
明明她是这书院,逃出这片地区,最容易的人!”
孙梅再问,墨儿还是摇头,这次,是真迷惑了。
但孙梅却突然不解释了,她只扯唇笑笑,淡淡地岔开了这个话题:
“墨儿啊,做官固然要正大光明、清正廉洁,但要想活得久,还是需懂得明哲保身,你柳姐姐是个会迟早引火上身的人——
她这性格,别人害她都无需多做一件事,只要旁观,她都能把她自己作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