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柳姐姐……娘不也说……她不是为了自己吗？”
孙墨儿不明白了，为什么娘都知道柳姐姐是在为别人想，可为什么娘要这么说，还这么一副无动于衷、冷眼旁观的样子。
“墨儿啊，娘再说一遍‘做官固然要正大光明、清正廉洁，但要想活得久，还是需懂得明哲保身’，你柳姐姐固然是见识卓远，但履历太浅，她今儿这话，字字在理，但……却是两头都得罪——
首先，我们大周素来是死者为大，她开口不是草草下葬，就是要焚烧尸体，你说……书院偌大一个地方，几个人是土生土长的白鹭镇人？
是不是无意中，就触伤了各地游子的心里那根底弦？”
孙梅冷笑着，墨儿咬唇，若有所悟似的仰头：“所以大家才这么说柳姐姐？”
“其次，你想过没有——
这事，无论怎么做，都只能是两头不讨好！
草草下葬，或是焚烧尸体其实都是早晚要做的事，但为什么没人马上提？别人没想到？当然也有可能！但墨儿，你要知道，这事，谁提，谁就会背这个“辱、尸”的大黑锅——
这决定，你姥姥，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能下决定？
因为你姥姥也知道，这事，柳金蟾说得没错，可是……这骂名……不到万不得已时，就是你姥姥也未必能背的住！
可……
反过来说，如果柳金蟾的话成真，那么……固守着大周死也要将尸体送回故里的所有人，那么……很可能，大家最后都没有收尸人。
但……墨儿，你说，柳金蟾的话成真的几率又是多高呢？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她是不是就是白鹭书院今后的罪人了呢？
而极力帮她的你，是不是也算帮凶之一呢？”
孙梅的话句句戳在墨儿的心尖上，让墨儿的心如擂鼓般震动，她一直以为只要是替人着想，就一定会有好报，可……娘的话，让墨儿感觉到了人心的害怕——
是保护自己，偷偷逃离？
还是明知山有虎，还偏要虎山行呢？
如果娘说得对，那么明明柳姐姐完全可以什么都不管，天南北，独善其身就好，为什么还要极力淌这趟浑水呢？
墨儿不太明白，隐隐的，她觉得柳姐姐行得是大义，可……不能保护自己的大义，又该谁去守护呢？
墨儿想去守护它，但……母亲面前，她连自己都守不好……然，心里却一直说，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可……又该是怎样的呢？
墨儿一点也不明白，不明白，自己能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在娘与柳姐姐之间，墨儿第一次感觉了一种蠢蠢欲动的想与不想，但更多，是彷徨，对前路的彷徨——
或许，这就是娘说得，别站错队吧！
傍晚来的很快，次日分批下山撤离的名单也很快就出来了，令人惊讶的是：
柳金蟾北堂傲以及墨儿等人，被以下山请求援助的名义，放在了第一波下山的名单里……据说是为了缓解眼下的学生们尖锐冲突。
而反对草草处理尸体的所有人，在取得了胜利后，被尉迟瑾委以重任，暂时负责留守书院里的尸体，等待亲人来认领。
看似公平合理的分配，在消息公布后，墨儿没有听见胜利者的任何欢呼声，相反，书院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寂静中，墨儿隐隐地能感觉到有什么在酝酿发酵着，而这情绪，就是恐惧！
柳金蟾的语言在慢慢的侵蚀这群人的心。
夜在拉长，恐惧也在人的心里变得更加寂静和疯狂，偶有一声夜枭突来的叫声，也会让大家的呼吸为之一窒。
为什么会这样，墨儿也还是不懂，她心里紧紧盘旋的却是母亲最后的那段关于她与柳姐姐的话：
“墨儿，你今后都给娘牢牢地记住了，咱们孙家蒙受皇恩，皇太女青睐，你定不能负皇太女所望——
我们孙家是皇太女这边的人，你……和那柳金蟾该离多远就多远，中宫必败于东宫。皇太女是储君，她一旦登基，第一个肃理的，必是中宫一派——
而你柳姐姐，也和你一样，她打娶了她相公那日起，就注定了没有出头之日！你们二人，无论而今无论多好，待到他日入了朝堂，也必是死敌。”
中宫是什么，墨儿不想知道。
东宫又是什么，墨儿也不想知道。
至于朝廷，她只觉得尚未踏入，它便如号餍般，要将急急地一口吞下——她不想做官，又不得不做官……
她不愿意和柳姐姐为敌，却又不得不为敌……
夜，依旧下着蒙蒙细雨，短短三四个月的友情，虽总是丢脸频频，但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墨儿一个人抱着膝倚靠在门框边，感觉看远处柳姐姐那边屋晃动灯笼的眼也模糊了：
她好想好想这夜能长长长，长到大家永远都不要说分道扬镳、反目成仇的那一天，她不要做东宫的人，也不要柳姐姐做中宫的人，然后她们就快乐地在闲暇时，今儿钓鱼，明儿吟诗作画，不求高官厚禄，但求宁静以致远……若是来日还能结成儿女亲家就更好了。
墨儿异样的安静，自然唤起了肖腾柔软的心。
“墨儿不舒服么？”趁着夜色人静，肖腾悄悄地抱了一床小被过来给小心翼翼地墨儿拢上。
“腾哥哥……”墨儿像个无助的孩子般依偎进肖腾宽阔的怀里，“人为什么要长大呢？墨儿一点也不想长大。”
“……”肖腾也不知今儿婆婆今儿到底和墨儿说了什么要紧的话，他只知道墨儿自打从婆婆那出来后，整个人就闷闷的，蔫头耷脑的，俨然是个被忧郁缠身的小烦恼虫了：
“怎么……突然这么问？”
肖腾不敢直问婆婆到底和墨儿说了什么，只拿他的手顺小狗毛般细细的摩挲着墨儿烦恼的小脑袋。
“墨儿不想长大！”墨儿蔫蔫地趴在肖腾的怀里，害怕自己与柳姐姐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样子，她会难受的，她已经把柳姐姐当亲姐姐般爱戴了。